清明前，一般總要回一趟故園，不為別的，只為，了卻一樁心願，看看父親！熟悉我的人可能會吃驚地說，你的父親撒手人寰不已三十年了嗎，還去哪裡看你的父親？是啊，父親離開我快三十年了。三十年前，我還是個毛燥的青年，與病榻上的他有過三年的憐惜相見，三十年後，終因未能在父親最後送他，人到中年的我，是一生永遠的虧欠遺憾。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知道，已晚了；懂得，就遲了。
朋友啊，我確實三十年前沒有了父親，沒有了身後的那棵大樹，沒有了頭頂的一方天空，沒有了訓我、打我的人，沒有了讓我急匆匆趕回老家的電報。想見父親只能在夢裡雲間，有時清晰，有時模糊，有時高興，有時拉臉。父親啊，你的音容還如生前一般：帶一頂有補丁的青色瓜皮小帽，穿一身藍色粗布衣衫，修長的個子，三鬚鬍子，長長的煙桿，聲如洪鐘，進門總要先把腳兩絆……夜夢驚魂，常使我累溼帎巾，一夜無眠。
臥床三年，你病得再疼，也不叫喊。你多麼難受，也不言喘。大丈夫的最後，以勇敢與堅強，長成了我心中一座仰望的豐碑，可知可感，如在昨天。
生未盡人子之孝，發願要在我剩下能走動的歲月，每至清明前必須親自到你的墳前祭奠，也要不怕路遙，為你的爸爸媽媽，我的爺爺奶奶燒一些冥票，送一個花籃。這多年再忙再累，你的蠢子做到了！
我知道父親很孤獨，在奈何橋畔，也很難找到與之共鳴的同伴，因為活著你是我的啟蒙老師，無數精典故事、至理名言都是你的講述貫傳，才讓我在艱難的人生路上，不敢姿意妄為，虧對列祖列宗。死後你也不可能過的行屍走肉一般。他們能寬恕你的耿直，喜歡你的俠義心腸嗎？
我知道父親很孤單，你象那老堡子山一樣獨自挺立，自個兒靜眠在東山之畔，不是公墳，也不是老墳灣。荒草漫過山坡，冷風掠過墳堆，陰陽兩界的你，如何迎送一個個黎明黃昏、雨雪風天？
父親啊，你有病的那三年，我微弱的工資，基本捐獻給了客車。電報一到，馬上請假。為頻繁的回家，只請假就看盡了人的臉色，為借錢，受遍了熟悉人的白臉。多年後，我不怪這些了，當時單位管理很嚴，人員緊張，人都很困難，誰能讓你經常回家，誰又有多餘的錢老借給別人花呀……
父親啊，我是個不孝子孫，跑了多少趟，最終因我要到有色公司寫一份材料，沒能和你最後一見，那時通信不便，知你去世，已是你入土為安的第七天。那一夜，我在北京西直門內大街的天橋上，悲痛難忍，轉到子夜，盡在西章衚衕九號大門拐角處，放聲痛哭，是辦事處趙主任把我攙扶到房間，他陪我一夜，好話說了一堆。此生我忘不了他，一個河北的老者！
至死讓我不能忘記最後一次和父親的見面分別，我的大兒子還不到兩歲，單位一天三封電報來催，父親知道後，斷斷續續地說，你快……快……快去吧，你是……吃……吃國家飯……飯的，有………有人管呢！去別怨……別怨領導，我……我………我硬死……死不掉，……我把他十分牽掛的孫子抱在他眼前，他兩隻乾瘦如柴的大手幾次想抱一抱孫子，終因無力沒有抱成，幾顆豆大的淚滴，艱難地從他的眼角流出，掛在鬍鬚上，嘴裡喃喃地說，這怕……怕是……爺……爺最後……最後……見你……
我抱起孩子，奪門而出，在大門外，放聲哭泣，生離死別啊，怎不讓我心似刀剜，腸如刀割呀？
我歷經艱難曲折，九死一生的父親，第一次在眾人面前掉淚，在場陪伴的四叔已七十高齡，身體不好，跑出門外，也哭著說：我哥哥一生沒有哭過啊，娃娃，你們就不要走了……
出門又折回，折回又出門，真正痛難的如老戲劇演的《三上轎》一般。寫此處，我已淚眼朦朧，看不清熒屏……
父親啊父親，今又清明，北地寒冷，裏草荒涼地，你還冷嗎？你受過傷，臨終掉著大血包的那條右腿現在還疼不疼呀？
父親啊父親，你能看見我來嗎？我悔虧一生，只為最後未曾謀面的過錯你能原諒嗎？我做錯過很多事情，唯獨這一件，讓我死不瞑目，抱恨終生呀，父親！
父親啊父親，你的兒子已兩鬢霜染，頭頂飄雪，你走後，我學會了承擔，學會了勇敢，學會了沒有你的日子，獨自完成你給我的人生，不知現在的你，可對我百分之百的放心？
父親啊父親，今夜月半，明日月圓。我思念的月，因你的西歸，此生再也無法盈圓。幸則，還有百歲母親陪我。我如何待你，也會怎樣待她。讓母親孤獨的晚年少些寂寞，多一份陪伴！吃喝穿住都如您臨終遺言！
父親啊父親，你親手植種的楊樹，雖受天牛侵襲，依然還活著。你千辛萬苦在山坡上移栽的桃樹杏樹，含苞欲放，吐綠展蕊。而這陽世的一切，與你再不相見。睹物思人，你不知我的心有多悲摧？
清明，我要回故園，回故園上墳，再看一眼我日思夜想的父親。
楊進榮，會寧縣劉家寨子鄉人，本科學歷。中學時代起在《中學語文報》《詩歌報》《散文林》《詩人》《駝鈴》《白銀晚報》《白銀文藝》等報刊發表小說詩歌散文遊記多篇。現供職央企，從事文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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