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晉封侯:天子、諸侯、大夫的眾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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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晉從齊國退兵之後,煞有其事地奉了晉烈公到成周去向天子“獻齊俘”,而齊國人也很識趣地通知魯穆公顯、宋休公田、衛慎公虔、鄭繻公駘,讓他們陪著齊康公一同朝見王室。

自打春秋開始禮崩樂壞,周王室的日子過得是一日不如一日。特別是在王子朝之亂後,天子合法性嚴重受損,諸侯各行其是,王室事務更是無人問津,已經最少有一百年沒見過這麼熱鬧的場面了。這猛不迭的,突然間就有這麼一群地廣千里、膀大腰圓的諸侯,同時出現在天子的朝堂上,一個個還都表現出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模樣,還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三晉封侯:天子、諸侯、大夫的眾生相

這次諸侯匯聚成周,主要的議程是晉侯向天子獻俘。按照幾百年傳下來的祖宗家法,兄弟舅甥之間打架鬥毆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是不可以向天子獻俘的,因為這會壞了規矩。如果實在是打得太狠了,互相之間有些過意不去,也頂多是向天子通報一下戰況,天子若是覺得問題嚴重,出面撫慰一下即可。

比如當年晉齊鞍之戰爆發後,晉國曾派鞏朔到成周獻捷。那個時候的天子是周定王,這傢伙雖然也沒什麼威嚴,可總還是明事理的,因此在會見鞏朔時,便很傲嬌地把他回絕了去。當然了,傲嬌歸傲嬌,周定王還是很識時務的,在正式場合回絕獻俘的請求,並不代表他就可以對晉國的使臣為所欲為。事後他還是很殷勤地私下設宴招待鞏朔,並饋之以厚禮,同時不忘叮囑他:“這事兒不符合禮制,回去以後千萬不要在史冊上亂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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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時勢異也,周威烈王雖然諡號聽起來很是虎氣,可比起他的先祖周定王來,終究還是少了些許膽氣。如今同樣的場景再現,威烈王是大氣也不敢喘,更別說提意見了!這都幾百年了,我大周王朝在你們三晉的羽翼之下一直活得戰戰兢兢,還不是你們想要幹嘛我就得幹嘛嘛。

威烈王戰戰兢兢地順著三晉的意願,走完了獻捷的流程,剛想要為自己擦把汗,卻不料東方大國齊國的君主,突然間噗通一聲跪倒在他的面前。他這一跪不要緊,差點就把威烈王的魂兒給嚇丟了,堂堂大周朝的天子,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也跟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驚恐地掃視著朝堂上的眾人,本以為自己的舉動會引起一片嘲笑,可當他掃視一週之後卻發現,所有人都表情肅穆,似乎什麼都沒有看到。天子愕然地跪坐在原地,朝堂之上一片靜謐,只聽到齊侯貸伏在地上,正聲淚俱下地數落自己的罪過。兩人相距只有十幾步遠,但那嗚咽的聲音,就好似是從群山隔阻千里之外傳來,飄飄渺渺,讓人生出恍如隔世的錯覺。

三晉封侯:天子、諸侯、大夫的眾生相

齊侯的傾訴情切而冗長,在這漫長的訴說中,威烈王似乎正漫步在時光的迴流中,慢慢地回到了祖先榮光的時刻。還是在同樣的朝堂之上,被征服的蠻夷被捆縛了手腳,正伏在堂前悔罪請求寬恕。意氣風發的天子端坐高臺,將這些部族的首領或是誅殺或是遷徙,而新徵服的土地則都分封給功勳貴胄,讓他們定國安邦、藩屏王室。坐在朝堂兩側的,或是自己的叔伯兄弟,或是舅甥子侄,正聚精會神地凝視著朝堂,臉上充滿了普天同慶的喜悅和躊躇滿志的神色。

說完了自己的過錯,階下的蠻夷突然話鋒一轉,轉而開始讚揚三晉主君是如何本著治病救人的精神,讓自己懸崖勒馬、悔過自新的。他盛讚這三位英雄大公無私、高風亮節,不辭辛勞、排除萬難,只為將自己從錯誤的道路上拉回來,可見其德行與賢能,足堪為萬世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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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烈王猛地一怔,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出戏了,壯懷激烈的情緒頓然消散,死寂和落寞再次湧上心頭。他已經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齊侯貸會繼續頌揚僭越晉卿的德行功業,勸勉自己冊命那三個早已自號為諸侯的逆臣以正式的封號。

他從心底裡是不願這樣做的,可就算他拒絕了又能如何呢?大周朝的天下禮崩樂壞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就是在這些諸侯的欺辱下,周朝才一天天地江河日下,直到淪落到今天的地步。如今也算是因果輪迴、報應不爽,那個往日裡不可一世的霸主之國,今天也算是步王室的後塵,終於嚐到了以下犯上的苦果。

他或許該為此而高興,也或者該同病相憐,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自己的情緒和意見在這些驕橫的侈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如果說還有什麼足以安慰的事情,他只希望,在不久的將來,這些僭越為諸侯的大夫們,也能嚐到同樣的惡果。只是那一天,自己或許永遠都看不到了。

三晉封侯:天子、諸侯、大夫的眾生相

接下來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井然有序,齊侯貸果然把冊命三晉的話說了出來。爾後,一直跪坐兩側的宋公田、鄭伯駘、衛侯虔、魯侯顯,甚至包括三晉宗主晉侯止,都齊齊地站出來,跪在階下,表示他們也有同樣的願望。

既然這是大家一致的想法,作為天子又能做什麼呢?諸侯們早就把策命所需的一切禮器都置備周全了,自己只需要像木偶一樣,在相禮的引導下,分別對魏斯、韓虔和趙籍舉行冊命典禮,履行授土授民的儀式。自己唯一需要付出的,是耐著性子由著他們假惺惺地推辭,耐心地等著他們換完一件又一件的華服,耐心忍受他們像侏儒一樣完成蹩腳的演出。

在這一系列的表演完成後,魏斯、韓虔、趙籍終於有了天子冊封的名號,正式位列諸侯。這場冊封典禮似乎也耗盡了天子所有的心力,到第二年,威烈王就駕鶴西去了,只留下了一幅疏影橫斜的畫卷,供後人評說。

這一年是公元前403年,也就是《資治通鑑》敘事的起始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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