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我終於失去你了


王長生她媽死了。


他一個人坐在壽材邊上,酒喝得跟不要錢似的。一邊喝,一邊哭,一邊哭,一邊說,說著北京的繁華,說著北京四層的地下室,說著三個人擠一起的單間,說著一個月饅頭的滋味,說著凌晨的鬧市街頭……


他是因為失戀去的北京,走的時候喝多了,對著張瀟魚他家門口嚷嚷了半天,說是不活出個人樣就不回來......話沒說完,就差點被張瀟魚她爸拎著扁擔打了個半身不遂,幸好她媽攔著。


他是鎮上的孤兒院長大的,院長說當時是在孤兒院門口撿到的他。那天天寒地凍,院長加班到很晚才回去,烏漆麻黑的,剛出院門就在拐角摔了一個狗吃屎,氣的她起來就踢了幾腳,裝著他的籃子飛了,他有幸提前滾了出來沒被踢死。


遇到張瀟魚是在孤兒院旁邊的小路上,這裡是去旁邊二中的近道。張瀟魚被孤兒院李啟明堵住的時候,是他解救了張瀟魚,付出了鼻青臉腫的代價。然後,用他的話說是,他們墜入了愛河。事實上,更多的是,張瀟魚是被他給收買的,十六七歲的年紀,天天有零食吃,換誰誰樂意。


至於他哪裡來的錢,這個事說來話長,在他三歲那年,被鎮東頭真心小賣部的王長祥收養了,王長祥以前挖煤的,煤洞塌方了所幸沒死,但傷到了要害失去了生育能力。


對於一個即將成為“富二代”的他來說,那個三歲註定是不平凡的,不過他太小了,不記事。唯一的記憶就是他從此有了一個王長生的名字,他爹希望他多壽多子多孫。


言歸正傳。這麼一個班裡的墊底生,談不上土豪,算不得乖巧,作為老師的張瀟魚她爹,沒把“勾引”他女兒的禍害的腿打斷已經算是保全人民教師的形象了。


所以時隔多年,每次談起酒醉那一次,王長生都很慶幸自己的腿沒有被打斷。他說要闖出個名頭,要讓張瀟魚他爹對他刮目相看,所以,高二的時候,他就輟學了,去了北京。


理想——我終於失去你了


開始的時候,他跟家裡聯繫很勤,家裡也經常給他寄錢,王長祥逢人就誇他兒子去北京了,那裡有多高的樓房,多少的豪車,那裡有長城,那裡有毛主席……


後來,他媽生病了,身上起了一個瘤子,到處醫治,縣上不行,就去省裡,省裡不行,就去北京、上海。折騰了幾次,他家的小賣部折騰沒了,王長祥也終於不再提北京了,沒過多久,他媽還是走了,那一次,他沒趕上見母親最後一面。


那是八月底的時候,張瀟魚考上了北京的大學,要開學了,他搜了一下全身不到五百塊的錢,用三百塊在地攤上買了身衣服,又用兩百給她買了件禮物。


接到母親病危的電話的時候,他剛從工地回來,當晚他要去接張瀟魚,張瀟魚說她有朋友一起不用接,他沒聽。


很多年後,一想到自己未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面這件事時,他的眼前總是伴隨著張瀟魚衣著時尚,充滿活力,像個精靈從車站裡面走出來的樣子。更忘不了張瀟魚介紹他是她親戚哥哥的情景。


第二天,他湊足了車費,晚上上車的時候,他接到了父親的電話:是母親死了。臨死前,母親還叫著他的名字。那個時候,車站人來人往,他跪在地上,眼睛通紅,雙手伸進發叢裡,五指凸起,像要把頭髮撕下來一樣,嘴裡重複唸叨著:“我不是人啊”


後來,料理好了家裡的喪事,他又回到了北京。回來的時候眼睛腫得像個雞蛋,手指甲裡面都是泥土,血跡斑斑。他趴在母親墳上哭了大半天,後來下了一場大雨,把什麼痕跡都衝乾淨了。


理想——我終於失去你了


回來以後,他變得有些沉默,拼了命的做事,掙到了一點錢,就分成三份,一份寄給父親,一份寄給張瀟魚,一份留給自己。給父親的最多,給自己的最少。

張瀟魚談戀愛了,當時還請他去給把把關。他去看過了,說是挺好的男孩子,老實,溫文爾雅,長的也還不錯。張瀟魚很高興,要他請客,以示慶祝。自此,他就永遠成了張瀟魚那個親戚裡的哥哥了。

他也是把張瀟魚作妹妹看待的,有好玩的想著她,有好吃想著她,有好看的想著她。她失戀了陪著她,她高興了陪著她,她難過了陪著她。張瀟魚說,是張長生陪她走過了整個青春。

在北京四年後,他叫著幾個一起幹活的兄弟,組了個裝修隊,開始自己接活,本著勤快老實的工作,他們的活兒有了起色,慢慢賺了一些錢。

這回,王長祥在老家又開始“蹦躂”了,逮著誰就跟人家說現在王長生怎麼出息了,給他買了多少好東西,那些買的衣服穿都穿不完了,好吃的都快堆著發黴了。

事實確實如此,張瀟魚可以作證。可以說,和同齡人相比,張瀟魚是從來不缺錢的,不過可能她命運也不太好,談了幾次戀愛,最後都不了了之了。至少她自己是這麼說的。

他總說是張瀟魚太過於挑剔了,當然,張瀟魚有挑剔的本錢,人本身長的就漂亮,而且成績還好,早晚是要被學校保送出國那一類。張瀟魚聽見他這麼說,就嘻皮笑臉的拉著他說,要是他們能有他一半好,也不至於天天鬧分手。

果然,張瀟魚被保送了,要去美國。走的前一晚,他給張瀟魚買了一大堆東西,一直唸叨他那些從網上看來的出國注意事項,不厭其煩,末了,他盯著張瀟魚的眼睛,鄭重其事的要她保重。

張瀟魚抱著他,沉默良久,開口跟他說,如果他不想讓她走,她可以留下來。只是,他一直低著頭,不說話,最後只是抬起頭,拍拍張瀟魚的腦袋,笑了笑,轉身就走了。


理想——我終於失去你了


時間像條稀泥裡的泥鰍,一個不留神,滑不溜秋就不見了。張瀟魚走了之後,在最開始的一年裡,他們一直保持著聯繫,兩天一小聊,三天一大聊。到了第二年,他們只有兩天一小聊了。到了第三年,他們一個星期聊一次。


第六年的時候,張瀟魚回來了,一見面,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張瀟魚變得更加漂亮成熟了,王長生這些年混的也還不錯,人模人樣的,兩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


房子是他幫張瀟魚租的,一室一廳,勝在精緻。他陪著張瀟魚玩了一個星期,把北京好吃的好玩的都過了一個遍。站在長城上的時候,張瀟魚依偎在他肩頭,兩人看著莽莽長山,想起這些年,說不出的感慨。她說,一轉眼,他們竟然都相知相識了十多年。他看著張瀟魚欲言又止的樣子,說不出來的可愛,最後,他沒給她說話的機會,拉著她走了。


一個星期結束後,他把張瀟魚帶到了他的家裡,寬闊的三居室,一間客房,一間主臥,一間側臥。客房空著,收拾的乾乾淨淨,側臥住著王長祥,主臥住著他和他妻子。


王長祥老了,頭髮花白,精神卻還很好,一眼就認出了張瀟魚,這樣少了許多尷尬。他的妻子算不上多麼漂亮,卻是落落大方,是個賢妻的樣子,一見面就親熱的拉著張瀟魚,說王長生老提起她。末了,張瀟魚還看到在他們臥室裡,掛著一個搖籃,裡面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傢伙,看到張瀟魚就笑得跟朵花一樣,長得很像王長生。


吃完那一頓飯,張瀟魚沒有留下來過夜,說是第二天的飛機,要回去收拾東西。車停在張瀟魚樓下的時候,王長生說,他現在挺好的,收入還行,老婆孩子,父親健在,這就是他理想。


張瀟魚走了,像沒有回來過。王長生回了家,像張瀟魚沒有存在過。日子又恢復了正常,日復一日。


還沒過第三年的除夕,大家正準備著年夜飯,王長祥倒下了。病床上,王長祥拉著王長生說,他這一輩子知足了,娶了一個賢惠體貼的老婆,有個孝順的兒子,抱上了可愛的孫子,還去了電視上才見過的大城市。


王長生嚎啕大哭,啪啪打著自己的嘴巴,王長祥就說,他知道他得的是什麼病,跟他媽的一樣,他們耗盡家財去救她,結果怎麼樣呢?他說他已經很幸福了,卻讓老婆子在下面一個人孤獨了那麼久,他要下去跟她說說北京怎麼怎麼好,說說他們的兒媳跟她一樣賢惠,說說他們的孫子多麼的聽話可愛。


然後,還沒等到吃年夜飯的時間,王長祥就死了。當晚,王長生收到了張瀟魚的信息,說她要結婚了,如果他有時間的話邀請他去美國參加他的婚禮。


理想——我終於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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