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樊噲的角度來吃“鴻門宴”

人死之前總愛回憶,尤其是病死之前,總喜歡回憶自己沒病沒災、生龍活虎時候的事情,那是好久之前了。

當時,我就抄起屠狗刀,把桌子拍散架了。

聽說那日,項羽宴請我主子,料想二人也沒什麼好事,我又是吃忠義飯的,還不得坐在軍營門口候著。哎,也不知道現在的木匠都怎麼回事,是手藝不好還是刀不快,這凳子怎麼坐著扎屁股呢。

“樊噲啊,大事不好啦,項王派人殺沛公啦!”

張良一來準沒好事,我一屁股從椅子上起來,抄起傢伙就要殺將過去。

“慢著慢著,你聽我把事情講完再去。范增這把是老謀深算,早想借著項王的權力殺了我們沛公了。奈何我有項伯這個順風耳,早把他們的老底摸清,早上就讓沛公佯裝道歉。項王耳根子軟,不會輕易殺了我們沛公。范增這不就派項莊假裝舞劍,實則刺殺。現在還有項伯在那陪他舞劍,攔著他,沛公也不知如何是好,”我一向就怕張良這老兄,又會算,又不著急,和我這屠狗的急性子不對付,“我看啊,僵持還有一會,我一個謀士也只能耍耍嘴皮子功夫,不如你我一起快馬加鞭去宴會,找個理由快把沛公護送回來吧!”

“還用你說,霸上和鴻門不過四十里地,”我穿戴上最鋒利的兵器和最堅固的鎧甲,“我這就過去,沛公有一根頭髮絲的閃失,我樊噲人頭落地!”

路上,精力高度集中,思路格外清醒,我開始琢磨待會怎麼解圍的問題。畢竟我樊噲是主子的人,為了主子把命賠了都行。“這個項王,沒守懷王的規定就罷了,還找了范增這麼個老狐狸,偏要置沛公於死地才罷休。他這麼想稱這個王,那我就偏不讓他稱,做夢!”說好的策劃到腦子裡都成了氣話,也來不及想那麼多了。

“起開,”我拿著盾要進去,門口兩個小嘍囉死活攔著,“本事了,敢攔我樊噲!”我往前推一把盾,兩個麻桿就被我彈開了。我手持寶劍,一把剝開帷幕,大步流星走到堂正當中。面東是項王,面南是那老狐狸,我沛公面北。我向前大邁幾步,走到項王面前,“范增再老狐狸,令也是你下的!”我心想,不由得怒火中燒。看看那邊眼神飄忽的沛公,心疼又生氣,這個項王真是混蛋。越想越氣,我遏制住拔劍而上的慾望,在故作淡定的楚地人面前調整著呼吸,他們不明說,我也不能蠻幹。

怒火順著我心肝脾肺腎蔓延開來,硬生生被我憋了回去。所有的憤怒都集中在了臉上,畢竟除此之外我不能再做什麼。那老子瞪死你,瞪裂了眼睛也得讓你服。你不動,我也不動;你不動,我還要讓你以為老子要動手了,看你什麼時候服軟。

好歹還是個被人尊稱的楚霸王,怎麼這就怕了,這小子也是慫的不行。看他按住劍的樣子,真像我前幾日見的那位剛習武的孩提。

“張良…啊,這位武…士是何方來的客人啊。”

“是沛公的參乘,向來好酒又是沛公的至親,聽說今日有宴請就特意來與幾位君主同樂。”張良還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和淡定,向我看過來,眼神示意我該辦正事了。

自然得回應他,我皺了下眉,聳了聳鼻子,又迅速轉回眼神,怕的就是項王聽了我的身份就放鬆了警惕,反而不好辦事。

“壯士大名,早有耳聞,快請賜酒。”

“謝項王。”我跪拜,只聽咣噹一聲,酒缸墜地。一瞬間,我臉都綠了,好一缸酒,光聞味就夠讓人飄飄欲仙的了,何況是喝。我抬頭看看老狐狸和項王,他們嘴角掠過的莫非是得意的笑?賜我好酒,幹嘛不喝,一次喝個痛快不是很好,趁著酒興也能胡鬧一番,不失為一個好理由。

我端起酒缸就是痛飲。餘光所至,沒有人不被我這一壯舉嚇得目瞪口呆的,不禁有點小得意。酒得一口喝完才有氣勢,一通狂灌,胃裡翻江倒海,似乎把一輩子的酒都喝夠了。酒喝乾淨了,我向酒缸外探出一隻眼睛,看看剛剛還洋洋得意逞威風的項王,那抹微笑早都煙消雲散,大嘴張的,能塞進去一個拳頭。好,這回這出戏演得好,回家給自己加肘子,在胃裡中和一下。

“壯士好酒量,來人,肘子就酒越喝越有,給壯士端個肘子上來!”

“謝項王款待。”我強撐著早就有飽腹感的一肚子酒,又一次跪謝,誰知道這混蛋這回要搞什麼么蛾子出來。

好一個大豬腿,和剛剛那缸酒真是配套啊!肉還是紅的,中間泛著絲絲豬血,紅白相間的樣子很誘人,下廚燉了肯定好吃,又有油又有瘦肉。我看看張良,這老兄知道我對沛公的一片丹心,我也願意豁出去,起碼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吧,這一個豬腿…

吃進去的東西,到胃裡都一樣還不是成稀湯湯,大不了到肚子裡再加工。又見項羽臉上熟悉的笑,這回,我也讓你笑到哭出來。我拔劍對著豬腿就是一頓處理,切塊也好,切條也罷,三下五除二,一個勁添進肚子裡。

對面那個人,又是熟悉的拳頭大口。范增那個老狐狸,明顯是慌亂了,朝著項王一個勁使眼神,又是擠眉弄眼,又是舉手頓足,也不知他們新編了什麼語言。項王一副不領情的樣子,老狐狸只好一個人繼續他的表演,說不定項王是被我的壯舉吸引了?階段性成功。

可話又說回來,不知道在我吃肉喝酒的時候項伯項莊兩叔侄劍舞跳盡興了沒有,也不知道他們繞著沛公跳了幾圈了,看沛公那個生無可戀的表情,便知道,來來回回不少次了,幸好我吃得快,不然勝負難料,沛公生死也難保啊!

我抹嘴起身,腿抬一半,差點沒被嚇趴下。

“壯士是否可再飲一杯,見你如此盡興,本王甚是欣喜啊!”項王終究還是懂了老狐狸的意思。

“再喝一杯有何不可?秦王殘暴,我們當初聽懷王的話,約定好了是誰先進了咸陽誰當王。如今是沛公先進入的咸陽,所有的東西原封不動,就等項王來。什麼都給您備好了,又派人守成,又給您消除憂患,而您卻聽信某個不中聽的人的話要誅殺功臣?”我向老狐狸看了看,示意項王,“這莫不是推翻了暴秦,又繼承了暴秦?”

估計在場的所有人都想不到我一個屠狗的能說出這番話,如天賜般行雲流水的言辭,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是出自自己的口。老狐狸眼神的含義果然豐富,可這回再怎麼也操控不了項王了,好了,這番話足夠厲害了,見好就收,你現在是啞口無言了,趁著你不能說什麼,我也該帶著我主子走了。

“坐!”

我向後一抖袍子,盤腿坐在地上,看看旁邊的張良,笑都寫在了眼睛裡。跳劍舞的兩人誰也無法打斷,那兩人估計也處於十分尷尬的境地,一屋子的人都在等著,等著這場叔侄對手戲會是怎麼個結局,但,我還是要救人的。

這時的老狐狸徹底地無話可說了,面對一手栽培的以為有著帝王潛質的項王不知道該怎麼指揮為好,面對跳舞的項式二人更是無法控制,似乎大局掌握到了我們手裡,看著千年失算一次的老狐狸,內心不由得暗爽,也不由得著急,等著沛公找個什麼理由讓我帶他解脫。

“項王啊,本人方才酒足飯飽,突然內急,”沛公起身,連帶著我和兄弟們的眼神都投向了他,“失禮了,對了,樊噲,你剛剛喝了那麼多酒不如和我一起去吧,夜深人靜,也好給我當個護衛。”

“遵命。”

我內心幾乎是崩潰的,這是什麼破理由,哪有一幫大老爺們結伴上廁所的!不過念在是要幫主子活命,也就走一趟吧,家中的呂娘子真是對不起了。

沛公連忙從袖口掏出來兩塊玉,悄悄吩咐了張良些什麼,便先獨自駕馬回營了。為了掩人耳目,我和幾個護衛特意晚了些才走,不知張良那老兄該怎麼從那個奪命宴上解脫,也不知他怎麼幫我們圓這個謊。

回了軍營,只記得那天晚上的茅房使用權全權歸我,我獨自一人在那小黑屋裡,回顧剛剛我那光輝高大又偉岸的形象,暗自感嘆,幸好沒出什麼亂子。後來老兄告訴我,他說沛公一行人對於自己的舉動十分愧疚便早些回去了,這個謊圓得還真是牽強的很,沛公命活下來了,於我而言也就功德圓滿了。

如今,我年紀不過五十幾,也是躺在病榻上再也起不來的人了。那時候和我一起服侍主子的人,也就我,因為忠誠,免遭誅殺。想想我當時說的話“您卻聽信某個不中聽的人的話要誅殺功臣?這莫不是推翻了暴秦,又繼承了暴秦?”,不免有些使人發笑了。那時候的最強一代,如今都死在了他們最信任的人手下。年輕時屠狗,活到老,當了半輩子別人手下的走狗,還是苟活下來的那一條。也好,算是提前解決了可能出現的權力紛爭,還了老百姓一個天下。

鴻門一宴以失敗告終,我生龍活虎的時代也已經過去,那件事估計以後會被某個史官好好地寫在史冊裡吧,那裡邊我的形象應該是挺威武的吧。

老狗跑了這麼多年,也累了,我這條老狗啊,就此睡去罷。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