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否請我喝一杯?

安心第一次見到她師父的時候她還很小。

彼時,她師父在做著法事,她就站在遠處觀看著,看看看著竟然不由自主的就陷了進去。

安心是個可憐的孩子,沒有父母、沒有家人,只有不斷接濟她的好心人,但好心人也只能好一陣時間,有時候會有好長的時間安心會沒有東西吃或者沒有衣服穿,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好幾年前一位好心的老奶奶送給她的,可是現在安心長高了,那件衣服就越來越短了,她有時候想要扯扯袖子,卻也沒有扯下來。

附近的好心人看到她時都會摸著她的頭說:“安心安心,會沒事的,只要安心就好了。”

所以她就叫了安心這個名字。

她不認字,也沒有特別喜歡或者覺得不一樣的人,任何她見到的、對她好的人,她覺得都是一樣的,她都會把這些人放在心裡感激著,但是那個人不一樣。

自從他從馬車上下來,領著頭走到那一戶人家家裡去,她看著他,就覺得他是不一樣的。

好長的一段時間,他在做著法事,而她就呆愣愣的站在一邊看著他。

偶爾他的視線會掃過來,她就慌忙轉著視線,待他視線轉回去,她又重新看過來,看著看著臉上的笑容就洋溢出來了。

他在那裡做了幾天的法事,她就在那裡站著看了他幾天。

等到那天,安心看到那一戶屋子的主人將著他送出來,她知道他要走了,她心裡有些慌,雙手緊緊的抓著那腹前本就不好的衣服。

她看到他臉上帶著暖意的笑,然後生生的從著她的面前走過,走過時帶起的風中有著淡淡的檀香味。

那麼長時間的關注,她早已不能放下,她看著他離去,也抬著腳小心的跟著。

她看到他身邊跟著的人趴在他的耳朵上講著什麼,她不知道講的什麼東西,但是直覺告訴她,與她有關。

然後安心就看著他轉過身來,眸子裡淬著笑意,抬著步子慢慢的走到她的面前,她緊張極了,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跳個不停,甚至不敢抬著眼睛去看一直偷看的他。

“你,跟著我做什麼?是想求我保佑你嗎?”他蹲在安心的身前,笑著問她。

安心只是低著頭,咬著唇瓣,不敢言語。

“道長,安心是個可憐的孩子,從小就是吃著百家飯長大的,現在看到您這個模樣,定是以為見到神仙了!”旁邊有一個老奶奶,是當初給安心衣服的那個人。

安心心裡很感激這個可愛老人的幫忙說話,小心的抬著眼角看面前的他,卻見著他的視線一直看著自己,心裡一慌又低下了腦袋。

道長伸手摸了摸安心的腦袋,然後從著懷中拿出一塊黃色的符紙,在安心的面前折成了一個三角的形狀,遞到安心的面前道:“這個符給你,可保你平安。”

安心看著面前的符紙,久久沒有抬手,她的心裡在鬥爭著,生怕接了這符紙那人就會馬上離開,而她就再也見不到這樣的一個人。姑娘,可否請我喝一杯?

剛才的老奶奶見安心不動手接過,以為她是害怕,就伸手替安心接過,然後放在安心的手心對著道長說:“謝謝道長。”然後伸手攬著安心的肩膀彎著腰在安心的耳邊道著:“安心,快謝謝道長。”

那道長見她接過符紙,站起身子再摸了摸安心的腦袋就轉身朝著他車子的方向走去。

安心抓著手心裡的符紙,抬起眸子看著他慢慢的離著自己遠去,那背影慢慢的縮小,像是正在從她的記憶深處走出,走過山川大地、走過汪洋大海、走過世間所有的蜿蜒小路,然後慢慢的離著她遠去。

不知是什麼樣的心思觸動了她,她睜開老奶奶的手就朝著那道長的方向跑去。

所幸,他還未上車,她跑到他的身邊,伸手抓著他的衣角,仰著頭看著他的後腦勺,一頭的墨色利落短髮,有風吹來,揚起一兩根的髮絲,又似乎揚來了剛剛所聞到的檀香。

道長看到安心很詫異,隨後道了一句:“罷了。”便就將安心抱上了馬車,道長身邊跟著的人看到安心的時候,眼睛閃過疑問,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便就自顧的收拾著行囊放在安心的座位身後,安心低著頭,不敢去看。

再過不久,那小跟班重重的合上馬車門,拿著鞭子一甩馬屁就駛離了這個安心生活了七年的地方。

但安心卻沒有絲毫覺得不捨,只是覺得這樣很好。

可安心依舊緊張的不得了,小心的抬著眼睛看著身前的人,卻見著他的眼睛微閉,那長長的睫毛順著亮光灑下一圈陰影,挺直的鼻樑像是一個小山坡,淺薄的嘴唇染著好看的櫻色,正快速的動著,念著一些她聽不懂的東西。

她回了視線,心裡湧滿了滿足。

她覺得這輩子能遇到她就是她遇到過的最好的一件事,她以前從沒有盼望過什麼東西,這是她第一次的期盼,期盼這樣的一個人。

後來,安心長大了,她的師父年歲也長了,只是她師父的樣貌還是初見時的那般。

安心看著道長的樣貌常常會問:“師父為何一點也沒有老態的模樣,師兄們看起來都快比您老了。”

“那是他們沒有用心修道。”道長每每都會用這樣的話語堵住她心裡的所有疑問。

這樣的回答很好聽,只是她聽著卻有那麼絲的不快樂,師父說師兄們沒有用心修道,那師父就是用心了嗎?用了那種脫離紅塵的心嗎?

她的心她當然懂,師父的心,她卻不懂。

對於那個人,從兒時的喜歡到如今恐怕已不僅僅的是喜歡了吧?

安心把心底的秘密藏的很好,好到沒有人看得到。

一日,安心拉著道長給她講故事,道長的笑容很好看,清清明明就像是山裡的泉水,他揉著安心的腦袋問道:“安心長的這樣大了,還要聽什麼故事呢?”

“師父。”感受著腦袋上的暖意,安心臉上的表情定了下來,她的眼睛緊緊地鎖住道長的面龐,“師父可以給我講講塵世中關於愛的事嗎?”

“愛?安心要聽什麼愛?樹木之愛,還是牲畜之愛——”

“人人相愛,師父,我想聽人和人的愛。”安心打斷道長的話,見他眸中露著詫異催促道:“師父快講,安心想聽。”

“人與人,那是一種……”

他講出來了,只是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他說人與人的愛就是一種親情的愛就像他對她是師父對弟子的愛,安心否認道:“不是這樣的,我對師父的愛不止是對師父的愛,而是——”

“安心!”道長喝斷她的話,面上露著惱怒:“下去吧!”

後來的時間裡,安心再也沒有見過道長,在一天醒來時,道觀空了,師兄不見了,連師父也不見了。

師父的房間只留下一個紙條:安心長大了,可以自己生活了。

再後來,安心到處去找她的師父,可終究她找不到她了。

在她想要去酒樓買醉時遇到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的模樣和她師父有七分相像,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的臉上有歲月的痕跡。

他問:“姑娘,可否請我喝一杯?”

姑娘,可否請我喝一杯?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