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母愛

吉日蓮花|文

「散文」母愛


在這個世界,再也找不出一一比母親更愛我們的第二個人了。

很小的時候,家裡十分地窮,除了逢年過節,我們是沒辦法看到肉沫星子的一一但是,我卻從來不吃肥肉。

那時候,因為難得吃上一頓肉,所以,即使逢年過節,也不可能稱全瘦肉一一確切地說,那時候稱的全部都是連皮肉。所以,每逢吃肉的時候,父母總是揀肥肉,我們揀瘦肉。

我至今還記得,母親為了儘量讓我們多吃一點肉,哪怕那肥肉上的一點點兒的瘦肉都要用牙齒咬下來放到我們的碗裡一一吃著母親放到我碗裡的那其實並不多的肉,感覺是那麼樣的溫馨,舒服而暖和,渾身都通暢明朗。

難道母親不吃瘦肉嗎?不一一那是母親對我們的愛啊,那樣無私的愛啊!

記得那年,我還在上小學,放暑假,正逢農村搞“雙搶”,而氣溫,也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在田裡,一家人打仗兒一般地拼命地幹活,割禾、栽田,既要收早稻,又要插晚稻。所以,雙搶,雙搶,就是“搶”一樣地拼了命兒地幹……

一天活兒幹下來,回到家,奶奶兒似地,個個都是精疲力盡,炎炎夏日,多麼想喝些涼涼的東西啊!

然而,那時候,家裡太窮,我們什麼也買不起,別說飲料和水果,甚至連一毛錢一根的冰棒也是一種奢望一一所以,唯一爽口解渴的東西,便是母親用柴火慢慢熬出來、然後又慢慢涼下來的稀飯。而母親跟我們一樣地在田間揮汗如雨,回家還要弄飯菜等一大堆家務一一我都不知道每天的稀飯,母親究竟是如何熬出來的?

只記得那天從田間回來,天,已經黑了,一進屋,便看到了母親熬好的稀飯一一我的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舀了一碗,然後,“咕嚕咕嚕”,三下五除二,又迫不及待地一溜兒喝下了肚。然而,卻感覺意猶未盡,在這樣的炎炎酷夏,居然發現這涼涼的稀飯是多麼地爽口啊!所以,喝了一碗,居然又想再添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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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農村還沒有照電,我們家照的還是煤油燈,當我想再添一碗稀飯的時候,母親正拿著煤油燈去房間舀油去了一一如果我稍稍等一會兒,等母親舀完了油,等母親把煤油燈端過來再添稀飯……

然而,我卻太性急了,喝了一碗稀飯,感覺特別好,也便有些迫不及待一一彷彿等不及似地,我居然摸著黑,慢慢地摸到熬粥的鼎罐邊,緩緩地伸出手,卻不知輕重,居然一把將鼎罐推倒在地……

滿滿的一鼎罐稀飯啊,就我一個人吃了一碗的稀飯啊,傾刻“啪地”一聲,轟然倒地……

我的腦袋“嗡地”一聲,不敢轉了一一

恰在此時,母親端著煤油燈出現了,也看到了那倒了一地的稀飯……

我提著腦袋,木木地站著,半聲也不敢吭,等著母親的“破口大罵”一一

我心裡非常非常地明白:我該罵,我欠罵!哪怕被母親打幾下,我也無怨無悔。

因為我人心不足,因為我太貪心啊!

滿滿的一鼎罐稀飯啊,全家老少七、八口人,除了自己吃了一碗,他們誰都沒有嘗一口!

可是,就被我這樣稀裡糊塗地“啪地”一聲推倒了,我真正罪該萬死啊!

這樣大熱的天,就你熱,就你想吃嗎?搞“雙搶”哪個不辛苦,哪個不勞累?哪個不想痛痛快快地喝幾口涼爽而又可口的稀飯啊?

這下可好啦,大家一口沒吃一一就你一個人“喝”完啦?

這樣大熱的天,家裡窮,燒不起煤一一就燒那些從土壙邊割回來的茅草。母親一樣地在田間勞作,她是擠出中午我們都在休息的時間熬出來的稀飯呀,這滿滿的一鼎罐稀飯呀,母親容易嗎?你都吃了一碗了,稍微等一下不行嗎?

我真是千不該萬不該啊!

我在心裡一千遍一萬遍地責罵著自己,痛悔剛剛兒的魯莽行為,硬著頭皮,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母親的責罰一一

然而,我的母親,我的慈祥的母親啊,我的寬宏大量的母親啊一一居然一聲沒吭,別說“罵”我,連“說”都沒有,彷彿我並未做錯什麼,她依然炒她的菜……

我的心裡卻越發地難過了一一做了錯事如果得不到應有的懲罰,我就越發感到愧疚,覺得深深地對不起母親,對不起家裡的每一個人。自己只有默默地、更加努力地做事、聽話、再不犯錯一一至少儘量少犯錯,才能對得起母親。

現在想來,母親對我的寬容一一其實,就是母親對我的愛啊!只有愛一一才能包容我的錯。而這個世界,卻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夠像母親一樣地包容我的一切,哪怕是我的錯。

結婚以後,丈夫的母親——我的婆婆,卻與我的母親千差萬別,對我,即使從雞蛋裡也想挑出骨頭來!我做任何事都得不到她的滿意,我怎樣努力也討不到她的歡喜,那是因為我不是她親生的一一她對我沒有半絲半毫的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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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升學考試,我考中專的名額被學校調換,以我當時一直名列前茅、出類拔萃的學習成績,我當時是多麼地想考中專啊!一旦考上了“中專”,就可以吃“國家糧”了。在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一一讀書是跳出農門的唯一的出路啊,作為一個農村的孩子,那是一個多麼美好的人生之夢啊!

然而,教書育人的地方,還沒等我走出校門,就給了我當頭一棒——我的名額被學校調換,而換取我名額的學生的考分,足足比我少了五十多分,因為她的父親是老師,我的父母卻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民!

更可悲的是,我的天性老實本份,根本不會為自己應有的權益而向學校抗爭,反而採取破罐子破摔的消極態度,甚至拒絕參加升學考試,因為悲觀和消極,最後考得一團糟……

就這樣,我灰心喪氣,痛苦不堪;再加上後來,我眼睜睜地看著,帶了整整兩年的小侄子,可憐地死在我的懷裡;再加上後來耙松葉的風波……

這一系列的打擊,終於讓當時還不到二十歲的我不堪重負,萬念俱灰,並因此萌生了“出家”的念頭而離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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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最終沒有“出家”,而是在外漂泊了三個多月又回來了——

還沒到家,母親便老遠迎了出來——

老遠,看到母親:才三個多月不見,母親卻忽然間老了,母親還是那身藍色的粗布大襟衣,頭髮紮成兩根樸實的毛辮子,面孔憔悴,眼窩深陷,對著我,母親雖然笑著,可那笑容裡,卻分明盛滿了酸楚和苦澀……

我忽然間恍如隔世,心中不禁一疼,對著母親叫一聲: “娘一一”

禁不住淚如雨下……

“哎一一,吉一一蓮一一,我的崽一一啊一一,你回來啦,你回來啦,你回來啦就好,你回來啦就好!”母親一邊掉著淚,一邊笑,一邊笑,一邊又掉著淚。見到我,彷彿如獲至寶,歡喜得不得了,歡喜得淚花迸湧,歡喜中透著苦澀和辛酸。那長長的呼喚,那顫抖抖的聲音,那一聲“崽一一啊一一”

叫得我肝腸寸斷,淚如泉湧……

也許,因為我的“離家出走”,母親日思夜想,整日落淚,所以,母親的眼睛紅通通的,喉嚨嘶啞,聲音抖顫顫地一一

“吉一一蓮一一,我的崽啊一一,快進屋,快進屋一一還沒吃飯吧,肚子餓了吧?你瘦了一一瘦了好多了,現在回來了就好,現在回來了就好啊!家裡雖然窮一一飯還有得吃……”

看著離家三個多月的我,母親一邊說,一邊淚如雨下……

然後,她仔仔細細地看著我,從上到下,從髮梢到足尖一一臉上滿是疼愛,滿是憐惜,生怕我少了一根汗毛,短了半寸皮膚,缺了幾根骨頭似地?

而我也仔仔細細地端祥著我的慈愛的母親:母親明顯地瘦了,而且瘦了很多,才三個多月不見,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五十歲不到,背卻彷彿有些佝僂;頭髮也稀稀疏疏地開始白了,看起來越加地蒼老了;滿額的皺紋更深了,彷彿是一條條深深的溝;眼窩深陷,清瘦,卻盛滿了愛憐和慈柔;也許因為過份地瘦,臉上的顴骨更高了,而腮,卻相反地往裡面陷……

五十歲不到的母親,彷彿看得出六十歲的年齡?

在我離家出走的這三個多月裡,母親可能沒有吃過一頓安樂的飯,沒有睡過一夜安穩的覺,整天以淚洗面,日思夜想……

天啊,這都是我的罪過啊!我的一時衝動,我的萬念俱灰一一卻讓可憐的母親整天地為我牽腸掛肚、提心吊膽,三個多月,一百多個日日夜夜啊……

我的頭腦太簡單了,只想到自己的“憂傷”,只想到自己的“不幸”,只想到自己的“萬念俱灰”一一卻如何一點兒也沒有想到母親的感受,母親失去“我”這個“女兒”是怎樣地“傷心”和“難過”?

真不知母親為我掉了多少的眼淚啊!

母親看著我,用她那雙粗糙的手慢慢地撫摸著我的臉,一邊摸,一邊疼惜地喃喃自語:“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的可憐的孩子!”

我知道,母親雖然還在掉淚,可母親的心裡是歡喜的。

因為,我回來了一一她日思夜想的女兒終於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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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比母親更愛我了。以後,無論發生怎樣的事,無論在怎樣的境況之下,我都要好好地活著!我一定要好好地活著,再不能做傻事,不為別的一一隻為母親!因為我的生命不單單屬於我自己一一傷害了自己,也就傷害了母親。

因為我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我疼一一母親更疼啊!

所以,因著母親對我的愛一一我也更愛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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