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站停車6分鐘。我因為答應了乘務員要幫他看手機，所以沒有離開車廂到站臺上去。只能隔著車窗，從封閉的站臺縫隙中看那窄窄的天空，以及站臺上匆忙過往的人流。
長春，一個本與我不相關的城市，只因為小溪就讀的吉林大學在這裡，於是，從她入學前開始，這座城市瞬間與全家人息息相關，被頻繁的提起著，往返著。而我還沒有來過，真想看看印有小溪身影的這座城市是什麼樣子。
我沒有做過母親，但是我卻有三個孩子，如同親生。他們是小溪、小雨和小帥，分別是三個姐姐的孩子。小溪是姐姐，小雨和小帥是弟弟。
那年，在家裡的檯曆上，父親工工整整地逐頁標註了一個數字，足足寫了半本。那是一組倒記時，是小溪出生的日子，也是他做姥爺的日子。
倒計時一天天變小，小溪一天天走近。我想象得到，父親在每天清晨翻過檯曆的時候，那種期待與喜悅。遺憾的是，倒計時剩47天的時候，父親突發疾病離世，沒能見到他心心念唸的外孫女。
小溪出生的時候，我正在哈爾濱讀書，沒能第一時間迎接她。那時候家庭不富裕，交通也不便利。除了寒暑假，我只有在五一和十一的時候才能回家。再怎麼想家也得忍著，遇到什麼問題都得自己解決。那年月，學生們都是這樣的。
那時的通訊也遠不如現在，沒有手機，也沒有磁卡電話，更沒有QQ和微信。給家裡打電話要去學校外的郵局長途電話處掛號排隊，然後進到小格子間，裡面只有一部普通電話機。接通後，全撿要緊的，一句廢話不敢囉嗦，說完趕緊掛掉。
因為長途電話費很貴，沒有重要的事情極少與家裡通話。日常最重要的事情是給家裡寫信，以及等待回信。那天姐姐的來信裡面多了一疊小溪的照片，肉嘟嘟的小臉，白白嫩嫩，長長的睫毛簇擁著兩顆晶晶亮的黑葡萄，隔著照片都能感到她淡淡的體溫和奶香的味道。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
小溪從小就很乖，還沒有學會走路的時候就愛看書。姐姐上班的時候，我也偶爾會幫著照看她。我那時只有16歲，粗心又笨拙，單獨和小溪在一起時，總是手忙腳亂，還漏洞百出。倒是小溪從來不難為我，不哭不鬧。給她手上放本書，就能安安靜靜的看上好一會兒。每每看到書上面的長髮女子，就指著說，象媽。
再後來小溪三歲了，大家都要上班沒人照看她，家裡只有我年近七十的奶奶，多年偏癱在床。小溪每天就和太姥在家。媽媽回來之前，小溪會一直呆在太姥的房間裡玩她的米老鼠和洋娃娃，玩累了自己爬到小床上。太姥用棍子挑著小被子幫小溪蓋好，長睫毛就藏起了黑葡萄。
小溪四歲的時候去了幼兒園，每天我都會搶著去接她。但是姐姐動作比較快，一般情況下我都搶不到。有一天為了趕在姐姐前面，我騎上自行車搶先到達。當老師把小溪放到我的車後架上，小溪高興得不得了。我那時候也不知道要扶著她呀，自行車剛向前移動，小溪就栽到了地上，立刻哇哇大哭。
這意外著實來得突然，我心下大驚，趕緊伸手去抱她，可是一撒手自行車又要倒。想先支好車，可是地上的小溪又擋住了車梯。手忙腳亂的我，當時竟想不到要把車往前推一推。就在這時，我一抬頭髮現姐姐已經走到跟前了，這真是讓我羞愧難當，無地自容。姐姐一邊快步跑過來，一邊看我笑，全無責怪的意思。她把小溪抱在懷裡，拍拍衣服上的灰土對我說，不要緊的，這天冷，我給孩子穿得厚，摔不壞的。
父親的一位老同事盧伯伯開了家小書店，因為小溪喜歡看書，我常帶她去。我一說去看書，小溪就高興得不得了。姐姐也趕緊給小溪穿戴好，交到我手上。我現在都不明白，姐姐那時候怎麼那麼放心呢，我都信不著我自己。特別是把孩子從自行車上摔下來之後，我更是誠惶誠恐，再不敢大意。
小溪非常聰明，四五歲就能借著拼音把長長的故事讀完整。在兒童讀物區，小溪坐在小板凳上一本接一本的看，安安靜靜的一看就是一小天兒。小溪又特別的乖，我只要叫她走，不管她看得多認真，看完沒有，立刻放下書走過來把手放在我手裡。
跟孩子下棋能吵起來，哄孩子能把孩子哄哭嘍。老姨沒有長輩樣，孩子也只把我當成玩伴。一起瘋，一起鬧，一起闖禍，一起成長。
小溪做孩子的時間很短，她一下子就長大了。我沒機會和她玩了，就連見她都不容易了。小溪學習從小就勤奮又刻苦，特別是到了高中時期，就算是週末她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讀書。她房間的書櫃裡滿滿的全是書，書桌上、窗臺上一層一層的還是書，床鋪三分之一的面積睡的是也是書。
功夫不負苦心人，小溪各方面成績都很優異，動不動就考個第一回來。不影響小溪學習成為了全家人的國際準則。每次去姐姐家都像地下黨接頭，悄悄的來，悄悄的去，說話都得把音量壓到最低，就像是在傳遞什麼機密。
如果趕上小溪短暫休息，她就徑直朝我走過來。也不說話，只笑嘻嘻地挨著我坐下一起看電視。一會兒之後，連個開場白都沒有，突然興致勃勃說，老姨，前幾天有個事可逗了，怎樣怎樣……老姨我們班同學怎樣怎樣……
姐姐和姐夫經常說，小溪跟我喜歡的東西很象。確實如此，我們都喜歡芭芘，喜歡珍珠、貝殼、水晶，喜歡田園風格的小碎花窗簾，喜歡衣服上的蕾絲花邊和蝴蝶結。也說小溪作文寫得好隨了老姨，這一點我也愧領了吧！還有啥？姐夫哈哈大笑說，脾氣犟！
小溪要離開家到長春讀大學了。平時姐姐從不捨得讓她做功課之外的事。十指纖纖的小芭比，初次離家就走那麼遠，真讓人擔心。不過很快我就發現自己多慮了，本以為是青銅，結果是王者。
小溪自來溫婉嫻靜，卻讀了國土資源系，成天跟泥土和蟲子打交道。經常要到野外去勘測取樣，一天下來弄得像流浪孩兒似的灰頭土臉，找個水果攤坐下歇會都被人趕。有時還要一個人到700多公里外的遼寧海城基地去挖土，然後帶100斤土樣乘火車返回長春。我問她挖土幹啥？她說挑蟲子。我的天！這還是我的小溪嗎？
她卻不以為然，緊接著就發過來幾張顯微鏡下面的蟲子照片。並且逐個介紹說，第一個是蟎，第二個是蛆，第三個……從小怕蟲的我已經抱頭鼠竄，她還在那邊很認真的問我哪個好看。
給我一片星辰大海，都不如給我一個慢點長大的小孩。小溪真的長大了，在很多時候，都讓我感到無法企及的智慧和強悍。我以為我再也沒有機會以大人的角色帶著她出去玩了，可就在前不久居然出現意外的驚喜。小溪放暑假的時候，我和朋友們計劃去五常鳳凰山。小溪居然要和我一起去。
一程山路，一程煙雨。我牽著小溪的手，就像小時候我帶她去小書店，或靜默相依，或歡聲笑語。朗月的夜裡，我們相對而臥，徹夜不眠，說說人生，也說說愛情。直到長睫毛藏起了黑葡萄，肉嘟嘟的小臉上留下了兩抹彎彎的月芽兒。
親愛的孩子，你長大了，也許這樣相處的機會越來越少了。而在我的心裡，你永遠都是那個隔著照片都透著奶香的小娃娃，讓我心疼，也讓我牽。大人註定要退出孩子的世界，並且只能看著你的背景漸行漸遠。
人生伊始，你的未來那麼長。而我既不能為你遮風擋雨，也無力助你飛翔。我只能在心底裡默默的呵護你，祝福你。親愛的孩子，“願你有好運氣，如果沒有，願你在不幸中學會慈悲；願你被很多人愛，如果沒有，願你在寂寞中學會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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