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特殊的“技術”與“本領”——“擅長”笑與哭

潘金蓮在《水滸傳》中只出現了幾個回合,是個來去匆匆的過場人物。然而由於她的醜惡行徑,卻成了一個“著名”人物。此人原是一個大戶人家的使女,年方二十餘歲,頗有些姿色,

“倒諸般好,為頭的愛偷漢子”。

這種出身、經歷和德性,使她練成了一種特殊的“技術”與“本領”——“擅長”於笑與哭。

笑與哭,本是感情的自然流露,凡是生理機能正常的人誰不會笑,誰不會哭呢?但對潘金蓮其人來說,笑與哭,有一種特殊的功能,那就是作為獵取某物或滿足私慾的手段。她既善於賣笑,又精於假哭,把哭與笑,當作“進可攻,退可守”的特殊武器,所以她被人稱之為脂粉隊裡的“陰謀家”。


潘金蓮特殊的“技術”與“本領”——“擅長”笑與哭


先來看看潘金蓮的笑。

在她短暫一生中笑了九次,為勾引挑逗武松,她主動陪笑六次;為同西門慶勾搭成奸,又陪笑三次她真是熟練地玩弄了笑的“技能”。

“英雄只念連枝樹,淫婦偏思並蒂蓮。”

潘金蓮為勾引武松,變著法兒裝媚笑、賣風騷,那笑聲、那笑容、那笑態,無不“暗藏著風情月意”,皆為“勾引得蜂狂蝶亂。”

第一笑:武松初到大郎家門口,她便想入非非,即刻

“臉上堆下笑來問武松:‘叔叔,來這裡幾日了?”

所謂“堆下笑”,就是說明“笑容”來得快,又有“做”給人看的意味。這是潘金蓮“笑”攻的開始。

第二笑:待到吃飯時,

“那婦人笑容可掬,滿口兒叫:‘叔叔,怎地魚和肉也不吃一塊兒?’揀好的遞將過來。”

這一笑態更富聲色了:有滿面春風的笑容,有如糖似蜜的話語,有柔情深意的舉止。這便把潘金蓮“慣會小意兒”的品性渲染了出來。

第三笑:當武松同意在哥哥家居住,並把行李搬來時,

“那婦人見了,卻比半夜裡拾金寶的一般歡喜,堆下笑來。”

這是藉助比喻手法來寫笑的情態。“拾金寶”的喻詞,既暗襯潘金蓮內心的樂開了花,又給外形的“堆下笑來”加濃了色彩,也點出了她“偏思並蒂蓮”的邪惡心理。


潘金蓮特殊的“技術”與“本領”——“擅長”笑與哭


第四笑:當武松取出一匹彩色緞子給她時,

“那婦人笑嘻嘻道:‘叔叔,如何使得!既然叔叔把與奴家,不敢推辭,只得接了。”

這“嘻嘻”的笑聲顯得輕薄,但此刻出自潘金蓮之口卻十分自然。這是因為武松贈給她綵緞,是潘金蓮沒有想到的,在喜出望外之際,她不加掩飾地“嘻嘻”笑著,正是她淫蕩飄浮情緒的下意識流露。

第五、六笑:在她決定著實撩逗武松時,她先是立在簾兒下等著,見到武松歸來,

“那婦人揭起簾子,陪著笑臉迎接道:‘叔叔寒冷’”,接著又“堆著笑容”問長問短,

這都畫出了她“討好”、“獻殷勤”以至“誘惑勾引”的笑容媚態。

由此可見,作者確是獨出心裁地繪出了潘金蓮的諸般笑態,有力地表現了此人物的品質性格,同時也側面烘托出武松的堂堂正氣!至於潘金蓮與西門慶的勾搭,作者雖然也接連寫了她的幾次笑,但都只是簡單點一下“笑道”。這是因為她與西門慶是同類色迷心竅的人,勾搭是相互情願的,況且又有王婆的從中撮合,對此,他們“心照不宜”,潘金蓮也只要按著王婆預先設下的“套子”鑽進去就行了,她根本用不著像對武松那樣,去花費心機,裝出百般笑容媚態。


潘金蓮特殊的“技術”與“本領”——“擅長”笑與哭


以上種種說明,作者在反覆展示潘金蓮擅長“笑”的性格特徵時,是十分注意使笑容笑態同人物的內心世界趨於協調一致的,賦於笑態以活脫生命、給予形象以血肉之軀,並使笑的描寫達到盡態極妍。

再來看看潘金蓮的哭。

在她短促的一生中哭了十一次。

因挑逗武松、遭到嚴厲斥責時,她“雙眼哭的紅紅的”,此為第一次哭。“紅紅的”三字,點出了“哭”者性別特徵,大凡男人是不至於哭成這樣的;也說明此“哭”是動了感情的。人們知道,潘金蓮對武松是“一見鍾情”的,淫蕩之心烈火般燒,她是抱著極大的期待去調戲武松的;憑著她往常“勾引得蜂狂蝶亂”的經驗,她是不可能料到武松會予以嚴厲斥責的。所以挑逗不成,對她來說,是一個意想不到的重大打擊。她怨恨、氣惱,也有些微羞愧,於是不自禁地哭了,且是“傷心”地哭了,這說明此場哭帶有真實的成分。


潘金蓮特殊的“技術”與“本領”——“擅長”笑與哭


但這場哭又不完全是“真”的,其中還包含著掩飾自己、對武松反咬一口的禍心,比如她裝成委屈的樣子哭著說,武松調戲了她。在她染指武松的淫心再次受到打擊,又在武松“搶白”的情況下,她第二次哭了:

先是惱羞成怒,“一點紅從耳朵邊起,紫漲了麵皮”,繼而是“哭下樓去了”。

只因為那“不想這段姻緣,卻在這裡”,“偏思並蒂蓮”幻夢的徹底破滅,潘金蓮此刻流下了“兩行淫禍水”,可見這兩次哭是可笑、可鄙、可恨的。

從武大受傷、被害致死直至武松殺嫂設祭,潘金蓮又哭了九次:如為欺騙武大喝下毒藥,在武大病危之刻的佯哭;為掩人耳目,在武大出殯火化之時的裝哭為矇混過關,在武松追問武大死因之際的假哭,等等。這每次“哭”,都不是心理、生理的正常反映,不是悲之所至的自然流露,而是為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專門“做”出來讓人“觀賞”的。正所謂鱷魚的眼淚。這每次假哭都喚起讀者的憎惡之情,讓人們看到人間的冷酷、世態的殘忍!

在這裡,我們可以領略到作者寫“假哭”的高超技藝:即善於根據人物抱有的不同目的、面臨的不同對手、身處的不同環境而精妙細膩地畫出“假哭”的諸般情態和奇趣。在重病之中的武大面前“假哭”,潘金蓮顯得很“從容”,可以大大咧咧地坐在床邊,拭著眼淚佯哭,可以穩穩當當地編造假話,誘騙武大上當。這是因為潘金蓮此刻是在自己家裡,又無旁人在場,對手則是一個渾渾噩噩、奄奄一息的武大,她毫無顧忌,自然也就顯得從容自如了。


潘金蓮特殊的“技術”與“本領”——“擅長”笑與哭


武大出殯時,潘金蓮的假哭,表現出來的是“認真”二字。她先是“乾號了半夜”,號者,有聲無淚之謂也。出聲,純是為了給左鄰右舍“聽”的。當鄰舍前來弔問時,她“虛掩著粉臉假哭”“掩”者,乃是怕讓人看見毫無悲色仍舊塗脂抹粉的臉容。這猶嫌不足,又“哽哽咽咽”哭起來,這硬擠出來的眼淚與哭聲,則是專門“提供”出來給人“看”的。可以看出,潘金蓮的裝哭造假是頗為認真的,其目的是以假亂真、混淆視聽。

在武松詢問武大死因時,潘金蓮的“假哭”則表現出“慌張”的神色。武松是何等威武壯烈、正氣凜然,潘金蓮是比誰都有切身體驗的。就在“忘乎所以,沉於淫樂”之中,武松這個打虎英雄突然出現了,這怎能不引起潘氏的驚恐?她雖然不忘“如既往”地造假,但畢竟是又懼又慌了:

“聽得武松叫聲“武二歸來了’慌忙去面盆裡洗落了脂粉,拔去了首飾釵環,蓬鬆挽了個髻兒,脫去了紅裙繡襖,旋穿上孝裙孝衫,便從樓上哽哽咽咽假哭下來。”

看起來,潘金蓮動作似乎很麻利,事實上還是露出了“做作”與“慌張”的痕跡。比方說,武松進門叫聲“嫂嫂,武二歸來”,潘金蓮並無立即裝出悲聲,而是脆聲脆語地隨口應道;“叔叔少坐,奴便來也。”接著,她又只管更衣改裝,顯然在慌亂中忘了“啼啼哼哼”,以示哀情。直到她自以為孝服孝顏打扮齊整,才開始“哽哽咽咽假哭下來”,這哭聲也就難免讓武松生疑了。


潘金蓮特殊的“技術”與“本領”——“擅長”笑與哭


在同武松的談話中,她“一頭哭,一面說道:

“你哥哥自從你轉背一二十日,猛可的害急心疼起來;病了八九日,求神問卜,甚麼藥不吃過,醫洽不得,死了,撤得我好苦!”

此段謊話,從內容上分析,似乎沒啥問題,但細細體察卻依然能嗅出那造假心慌的味道來。這段話均為短句式結構,頻率高,節奏鮮明,潛伏著一種內在的輕快感。此種話語的表達形式同這段話悲極哀甚的字面內容很不協調,一個剛剛喪夫、陷入悲痛之中的婦人,是不可能以這種輕快的語調和節奏來敘述自己不幸的。再者,她用八個短句,四十多個字,敘述武大從致病到死的全過程,包括病症、病因、病期、藥物、求神等等內容。這交代是如此完整全面,“一氣呵成”,如果不是事先就有所考慮,能顯得這般“伶口俐齒”嗎?而這種說話的口吻、語調,又好像局外人在敘述,又好比是一個小學生在背書似的。這不就露出假相來了嗎?或許是擔心此等背書式的交代,出了問題,所以

“隔壁王婆聽得,生怕決撒,即便走過來幫他支吾”。

那麼,武松又如何呢?他定然看出破綻,因為他在此後哭祭大哥時曾訴說道:

“你若是負屈銜冤,被人害了,託夢與我,兄弟替你做主報仇。”

但精明強悍的武二,在花言巧語、說得天花亂墜的潘金蓮和王婆面前,不動聲色,只“沉吟了半晌”,然而

“心中無限事,盡在不言中”。


潘金蓮特殊的“技術”與“本領”——“擅長”笑與哭


結束語

俗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潘金蓮的假哭,終究是不能掩飾住自己罪行的,只能激起人們更強烈的憤恨。但藝術地展現潘金蓮的假哭,卻能夠給人一種美感,對人物性格的塑造,對古代社會病態和醜陋現象的揭露,都是很有助益的。聯繫到潘金蓮在此之前的一系列“笑”,我們驚訝地發現,原來作者為短暫一生的潘金蓮竟譜出了一章“悅耳動聽”的笑與哭的交響樂曲。也就在這樂聲中,作者淋滴盡致地表現了人物的思想性格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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