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漫讀:《年輪》系列(3)六一二年

這裡自古是周秦漢唐的京畿之地,這裡記載了天子腳下的榮耀,萬國來朝的輝煌,沃野千里的富庶,和才子佳人的絕唱,也鐫刻著慈禧西逃的屈辱,匪盜橫行的猖獗,餓殍遍野的悽慘,和矇昧迷信的混沌。

這裡是北覃,本系列文章就是講述這裡發生的故事。本篇系正文第二篇:六一二年。


我婆過門之後,陸續生了我伯,我大姑,二姑,三姑,我父親,我小姑,我三大。

我父親出生時,已經是解放後的1958年。這是個讓老一輩全體中國人談之色變的年份。先是大鍊鋼鐵,以糧為綱變成了以“鋼”為綱,狂熱的口號隨之就變成了行政命令。大隊為了完成來自公社的鍊鋼指標,為“鋼元帥升帳”讓路,讓全大隊的隊員把家裡除過農具以外的全部鐵器拿到大隊部,當場就用钁頭砸爛了。一時間,大隊部的院子裡擺放著成堆的鍋碗瓢盆碎片。我曾祖的伯叔兄弟,一個有點駝背的老漢,把自家的鍋從家裡揹著到了大隊部,公社的一個幹部厭嫌他的木訥,不等他把鍋從背上拿下來,就用钁頭直接砸向了我這個老爺的背,鍋碎了,人也差點沒起來。

這些碎鋼爛鐵被送到一個用麥秸、粘土和磚頭堆砌的小高爐裡,用木頭燒製的木炭熔鍊,煉出來石塊一樣的土鋼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幾年間,北覃河溝對岸的一片小樹林被砍光了,十幾年後下了一次連陰秋雨,這片荒坡把幾個土坯房和睡夢中的十幾個人拖下了河道,幾百名不知道是駐臨潼的還是二炮的解放軍戰士,在淤泥裡刨屍首就刨了幾天。

之後,趕上“一大二公”和三年全國範圍的自然災害,竟然在自古就是富糧區的關中腹地造成了重大的年饉。

後來我婆給我講,那時候的人已經不奢望吃糧食了,大隊的大鍋飯裡稀得跟麵湯一樣的苞谷糝子,也讓人喝得飢腸轆轆。年輕的勞力就等到後半夜弓到地裡刨紅苕,偷偷揹回家囤在窨子裡吃。不能讓別人知道,一旦走漏了,幾十年不打交道的遠房親戚都到家裡要紅苕。剛趕完遠路前胸貼後背的窮親戚們,拿到手不及洗就狼吞虎嚥下去,堵住咽口以後,回家再給老人和孩子帶一個。自己家裡的紅苕吃完,就去別人的自留地裡刨剩下的。再沒的刨了,就去地裡掐紅苕葉子,拔嫩一點的紅苕杆,還有野菜,回家用開水煮一下,連吃帶喝,完了再用開水把鍋涮一遍,再喝。整個村子的人,從老人到小娃,臉上的顏色從泛白到發黃,後來就成菜青色了,跟紅苕葉子一樣。再到最後,村裡的紅苕葉子和菜葉都被拔光了,就開始死人了,有的是晚上睡著了第二天沒醒來,有的是路上走的好好的,突然就栽倒了,再叫不應。

這時候我爺家裡在解放前囤積的土地,甚至經商所來的資財,全數在土地革命和三大改造的時候上交了國家和集體。我父親家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但幸好命都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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