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漫讀:《年輪》系列(2)土匪與槍

這裡自古是周秦漢唐的京畿之地,這裡記載了天子腳下的榮耀,萬國來朝的輝煌,沃野千里的富庶,和才子佳人的絕唱,也鐫刻著慈禧西逃的屈辱,匪盜橫行的猖獗,餓殍遍野的悽慘,和矇昧迷信的混沌。

這裡是北覃,本系列文章就是講述這裡發生的故事。本篇系正文第一篇:土匪與槍。


一、土匪與槍

我父親的童年是很有些悲悽的。

我父親祖上六代前,就從湖北的一個山區遷到了我們現在這裡,北覃,驪山支脈的一個山麓村落,曾經被一個前清喇嘛斷定有龍脈的地方。這一支老覃氏血脈,以土地為根基,以商販為家業,家風嚴慈,樂善好施,歷經清朝和民國,已成為當地一個有名的鄉紳。

我父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爺覃玉昌,生於這樣一個耕讀世家。他精通文史筆墨,曾是一個國民黨員,解放前當過我們那的一個副保長,主管文化教育,為人豁達耿直。在他和兄長的經管下,家業越做越大,置辦土地近二百畝,牛馬二十多頭,馬車多輛,僱有家丁和長工多人,人口達七十餘人,四世同堂未曾分家。

這個古老民族的傳統往往在關中腹地被傳承的更深入人心。出於傳宗接代的考慮,我爺娶了兩房。我大婆過門之後,幾年光景,只生了我一個老姑。後來,我爺他爸又在藍田塬上給我爺娶了個二房,也就是我婆。

在那個年代,一夫多妻在大戶人家很常見,但這無疑是一個萬惡的制度,讓諸多婦女們淪為工具。但由於我爺的仁厚,沒讓我兩個婆因為這個陋習而受一丁點委屈,我父親的姊妹們也懂事明理,在與我大婆和老姑的相處上,從不以血緣論親疏。一家人相安無事,倒也其樂融融。

自然條件惡劣地區的民眾,往往民風彪悍,好勇鬥狠。看看古今歷史上的日本和一些中東國家,蓋屬此類,所以老一輩革命家說,警惕日本永不過時,實在不是一句虛言。陝西曆史上,米脂李自成和他收攏的饑民們,就成了大明王朝的掘墓人,讓“明朝那些事兒”成為了歷史。

民初那時節,關中地區旱災頻發,加上繁冗的捐稅和沉重的負擔所迫,導致土匪猖獗,這是那個時代關中地區鮮明而又讓人痛惡的歷史印記。幾乎沒有出現小說稗史中敘述的所謂俠盜,土匪們劫富而不濟貧,且一般大戶從沒幸免。甚至有些土匪,連落草前自己村子的大戶都不放過,且毫不掩飾,而這些大戶人家,往往又是自己的旁支伯叔們。在這一行裡,得財不傷命,就算是最厚道和講究的土匪了。

聽老人說,有一次,一夥土匪在按提前的計劃搶一個富戶,結果進去之後發現人去屋空。在搜索了院落之後才發現,人在一個窯洞裡。原來這家人聽說土匪要來,就提前把財物和糧食等貴重物品都搬到屋後的山窯,然後人帶上水和乾糧也藏進去了。這個山窯建在屋後的半崖上,只能搭梯子上去,居高臨下,易守難攻。土匪們一無所獲,惱羞成怒,在周圍山坡上拔了一堆潮蒿草,架在幹麥秸上點燃,頓時濃煙滾滾,硬是把一家老小十幾口人活活燻死了。沒過多久,一場連陰雨把這個窯洞淋垮了,葬埋了這一大家子。

在這之後,詭異的事情接連發生,參與這次暴行的幾個土匪接連出事。先是其中一個土匪在外與人糾紛,被活活打死;接下來,一個土匪失足從懸崖邊掉下去,摔斷了兩條腿;再下來,一個土匪好好地就發精神病了,說胡話,後來要了飯,苟延殘喘;還有一個,後來娶了個女人,難產死了,娃在四歲發燒得了小兒麻痺……老人說,這就是做下孽事了,來報應了。

我爺家人多戶大,自然也逃不脫。在橫遭了幾次劫掠之後,我爺和他的兄長商定,買了十幾條長槍,訓練長工保家守土。這在當時,幾乎是破天荒的事,但人人都覺得理所應當,一方面,家裡資財過大,這樣的保衛工作很有必要,另一方面,當時的家裡有這個財力。果然,直到西安解放前,我爺家也再沒遭過土匪。

這是我爺記憶中我的家族最為顯赫的一段歷史。直到我記事之後,我的父親指著村裡那一大片良田,對我說,那些地當年都是咱家的,那會兒有個大槐樹,中間有個樹洞,你爺當年扛著槍在裡面睡覺……他語氣平淡,但我能聽出他話語裡對歷史滄桑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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