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年前,吳三桂曾在湖南這個地方當了五個月的“皇帝”

以親王的顯爵坐鎮雲南的平西王吳三桂,感覺到生活很幸福。

雲南四季如春,天高皇帝遠。手握兵權,專制一方,令行禁止,生殺予奪,揮金如土。還有陳圓圓、“四面觀音”、“八面觀音”等美妾為伴。吳三桂的理想,是像明朝的黔國公沐氏一樣,做清朝的“黔國公”,子孫後代能在四季如春的雲南世守藩地。

“我的理想,是在雲南安享晚年,沐浴陽光。”吳三桂一臉滿足。

“不,你的理想不在雲南,而在天下。”年少的康熙篤定地說。

吳三桂很無語。

為了證明自己的“墮落”,吳三桂自裁士兵,營造園亭,日夜歡娛,這在朝廷看來不過是韜光養晦之計。別無選擇,吳三桂踏上了“造反”的道路,清康熙十二年(1673),吳三桂起兵,沒有遇到什麼強有力的抵抗,迅速佔領貴州、湖南,飲馬長江。

吳三桂的征伐之路,在湖南畫上句號。在湖南,吳三桂感受到了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豪情萬丈;也體驗了眾叛親離、四面楚歌的苦楚;在衡州登基,也在衡州悽然死去。

三百多年前,吴三桂曾在湖南这个地方当了五个月的“皇帝”

吳三桂畫像。

吳三桂的理想,是在雲南終老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吳三桂是懂的。

吳三桂曾向自己的偶像洪承疇請教固守之法,兩人得出的結論,是極力保住軍權,以求自保。

戰事結束,大局穩定之後,吳三桂很快受到了彈劾。首先發難的是四川川北道楊素蘊,他揭發吳三桂擅自用權,隨便選任雲南官吏,“有礙國體”。甘肅慶陽府知府傅弘烈的彈劾更為直接,直言吳三桂“必有異志,宜早為防備”。傅的彈劾,被認定為“越職言事,劾奏親王”,判處斬刑。後傅弘烈被減刑,發配廣西梧州軍中效力。

表面上朝廷彈壓對吳三桂的彈劾,但是,猜疑與提防卻已經顯而易見。朝廷重新調整吳三桂軍隊將官任命,改換駐地,把將官調離雲南……面對朝廷的猜疑,吳三桂採納謀士呂黍子的建議,廣修宮殿、日夜歡娛,主動裁撤軍隊。

在歷史上,大臣在面對朝廷猜疑時,往往採用以退為進的策略,明代張居正就是這方面的高手,每次受到彈劾就提交辭呈,告老還鄉,皇帝再三挽留,這一招張居正屢試不爽。

吳三桂聽取了手下的意見,也採取了“以退為進”的策略,於康熙六年(1667)上疏朝廷,稱“兩目昏瞀,精力日漸”,請求辭去總管雲貴兩省事務。

吳三桂沒有想到的是,剛親政的康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沒有任何挽留,直接批准了吳三桂的請辭。在稱頌一番吳三桂的功績後,說“雲貴兩省事務,應作何管理,著該部(指吏部)議奏”。吳三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根據吏部的安排,雲貴兩省事務交由雲貴總督、巡撫、提督等文武將官。這突如其來的權力,對雲貴總督、巡撫、提督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而是一個燙手的山芋,他們不敢接,聯名上奏,請求朝廷仍然讓吳三桂掌管雲貴事務。妥協的結果是,如遇軍事,依舊由吳三桂料理。

辭去雲貴總管的吳三桂,日子過得非常快活逍遙。每天與妻妾、子侄們宴樂,與手下的將士在箭場射箭為樂,朝廷對吳三桂的疑慮較為減輕。

直到康熙十二年(1673),平南王尚可喜再次上奏提出撤藩,想要回到關外老家去,這正合康熙的心意,稱讚尚可喜識大體,顧大局,然後欣喜地批准尚可喜撤藩。吳三桂、耿精忠兩藩得知消息,心中自然惶惶不安,處境很尷尬。主動請撤吧,捨不得手裡的權力;不申請撤藩吧,難解朝廷的猜疑。吳三桂最終沒有聽從幕僚劉玄初的勸告,決定申請撤藩。

吳三桂顯然沒有接受前一次的教訓,滿以為自己勞苦功高,會有別於其他兩藩,得到朝廷挽留。沒想到,吳三桂的撤藩申請很快得到批准,意味著他將離開雲南,回到悽苦荒涼的關外去,成為一個空有親王頭銜的“王”,這是吳三桂難以接受的,也是在雲南多年的將士們所不願意的。

自己挖的坑,要麼哭著跳下去,要麼奮起反抗,把坑填上。吳三桂選擇了後者。

十一月二十一日清晨,吳三桂召集四鎮十營總兵,一身戎裝,正式宣佈起兵。擇日下令三軍都改穿漢服,蓄留頭髮,在前不久他才修建的永曆帝陵前痛哭流涕。眼淚裡,是否有對明朝、對永曆帝的懺悔或者對自己選擇的後悔,不得而知。

吳三桂在昆明郊外校場舉行閱兵和軍事動員。62歲的吳三桂在士兵面前演練起弓箭和各種武器,為了說服士兵,更為了說服自己。武藝依舊嫻熟高超,將士的歡呼聲,讓吳三桂恍惚回到了山海關抵禦大清的歲月。不過,底氣不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己也說不清,這次出征的目的,是為了逝去的明朝復仇,還是為了自己被剝奪的土地和權力?是正義,還是又一次的反叛?

三百多年前,吴三桂曾在湖南这个地方当了五个月的“皇帝”

吳三桂軍從滇入湘的行軍示意圖

三個月,湖南全境被吳三桂佔據

衡州回雁峰下,是吳三桂設壇登基的地方,這距離吳三桂進入湖南剛好五年的時間。在湖南五年的時光,可以說是吳三桂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一呼百應、榮登大寶;也可以說是吳三桂最為窘迫的時光,兵臨城下、四面楚歌,終於死於湖南。而湖南,沒有太多的記憶留給這個反叛者,不管是他與清軍對峙的嶽州,還是他全力守衛的長沙,都難以尋見關於吳三桂的印記。

起兵時,吳三桂精心炮製了檄文,歷數了自己的豐功偉績和大清的“罪狀”,卻對自己曾經投降李自成、引清軍入關、掃蕩南明、擒殺永曆帝隻字不提。檄文經不起推敲,卻並不妨礙吳三桂的一呼百應,畢竟,此時距離明朝滅亡不過三十年的時間。

吳三桂總管雲貴,貴州多他的心腹,幾乎兵不血刃,傳檄而定貴州。

康熙十三年(1674),吳三桂正式稱“周王”,廢棄康熙年號,稱周王元年,改元“利用”,同時廢止康熙制錢,自鑄貨幣,名曰“利用通寶”。不少謀士建議吳三桂奉明朝而號令天下,但是遭到了吳三桂的拒絕,造成了不少反清人士的離去。如果當年吳三桂打著“反清復明”的旗號,而非自立為王,是否會是另外一種結果?但是,歷史沒有假設。對於吳三桂而言,或許他對明朝虧欠太多,打著明朝的旗號難以自圓其說,乾脆另立新朝。

在佔領貴州後,吳軍迅速進攻湖南。馬寶所部,從鎮遠進攻沅州(芷江),朝廷調集各地精兵馳援。但是吳軍攻勢兇猛,在援軍未至時,已然佔領沅州。沅州是貴州進入湖南的要地,丟失了沅州,澧州(今澧縣)與辰州(今沅陵)的交通線也被切斷了。駐防長沙的偏沅巡撫盧震,聞風而逃,當吳軍還遠在沅州一帶,他就棄長沙於不顧,逃往嶽州去了。

從康熙十二年(1673)底,吳軍首陷沅州,到次年三月,三個月時間裡,吳軍長驅直入,連陷沅州、常德、辰州、長沙、嶽州、衡州等戰略重鎮。一是因為朝廷猝不及防,來不及調集兵力,“處處無備”“五千裡無只騎攔截”,也因為剛出雲貴的吳軍士氣高漲,戰鬥力強。三個月,湖南全境被吳三桂佔領。

吳軍在湖南的勝利,無疑激勵了各地躍躍欲試的反叛者。福建、江西、浙江、廣東、陝西等地區相繼叛清,鄭成功的兒子鄭經也率領上萬人馬在福建沿海登陸,佔領沿海城鎮。交趾、朝鮮等國蠢蠢欲動,甚至連京城也發生了反叛。

吳三桂在湖南的最初三個月,應該感受到了一呼百應的豪情。他常在長江南岸,翹首北望,與清軍大本營隔江相望,飲馬長江。但是奇怪的是,吳三桂在佔領湖南後,遲遲不向江北進攻,江北的清軍也不顧康熙的催促,遲遲不進兵,彼此張望。謀士劉玄初曾寫信給吳三桂提議速速渡江,在清軍未集結之時進攻,吳三桂拒絕了劉玄初的建議。

年過耳順之年的吳三桂,沒有了年輕時的銳氣,多了牽掛,也多了些妥協。在他的生存經驗裡,妥協並不是一件壞事。

他寄希望於藉助軍事壓力,迫使清軍“裂土議和”,能將他在北京的兒子吳應熊放回來。他再一次想錯了,康熙處死了吳應熊父子。即使面對康熙如此決絕的挑釁,吳三桂依舊無意渡江,而是固守湖南。或許,吳三桂真的無意於爭天下的,他的最大的理想只是世代在雲南為王。雲貴是他的退路,他的前半生是堅守山海關,守,成了他的宿命。他一定認為即使失敗,退守雲貴,足夠自保。沒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氣,註定了吳三桂的失敗。

而湖南,成為吳三桂最終的歸宿。

三百多年前,吴三桂曾在湖南这个地方当了五个月的“皇帝”

吳三桂發行的“昭武通寶”。

四面楚歌時,吳三桂在衡陽稱帝

衡陽一條蜿蜒小巷,叫作萬花園。據說是吳三桂當年定都衡州,在回雁峰雨花亭一帶建立後花園,萬花園因此而得名。衡東的吳集古鎮,則是吳三桂當年的集兵之處,難以確定未知的饅頭嶺(原稱曼陀嶺)是吳三桂祭天登基之地……在衡州僅存續數月的吳三桂政權,古老的地名和傳說,串聯起了吳三桂在湖南的時光。

歷史學家多認為吳三桂在湖南的遲疑、對峙,錯過了機宜。清軍在經歷了短暫的退卻和防禦後,漸漸穩住陣腳,開始轉入進攻。康熙十五年(1676),西北的王輔臣投降,四川的反叛者被逐回四川。十月,耿精忠投降,東南西北平定。吳軍與清軍在廣西拉鋸,最終被清軍收復,基本完成對吳軍的外線包圍。

決戰開始了,兩軍於長江兩岸陳兵數年,彼此試探。清軍數次重兵進攻嶽州,都無功而返。康熙十五年(1676)安親王嶽樂攻克了萍鄉和醴陵,紮營長沙東,進攻長沙。這場大戰雙方投入兵力達十餘萬,激烈異常,吳軍還出動了大象軍隊,四十多頭巨象埋伏于山崗下,突然衝擊,給清軍造成了強大殺傷。從康熙十五年(1676)到康熙十七年(1678),雙方戰鬥異常激烈,清軍進入湖南東部和東南部,連奪茶陵、攸縣等十二座縣城,又在東北部奪取平江、湘陰。康熙十七年(1678)三月,清軍佔領郴州永興,由永興直取耒陽,進逼衡州。

戰將吳三桂奔波於長沙、松滋、常德、湘潭、衡州之間,指揮戰鬥,雖然互有勝利,依舊難以改變窘境。四面楚歌時,身心俱疲的吳三桂卻接受了屬下的勸進,在康熙十七年(1678)在衡州登基,部屬們匆匆在南嶽之麓築起一罈,甚至來不及建造宮殿朝房,建了萬間廬舍作為朝房,宮殿瓦來不及改成黃色,多用漆塗。

據當地文化研究者考察,吳三桂在饅頭嶺(曼陀嶺)祭天登基。而饅頭嶺現在何處,卻說法不一。衡陽地方史研究專家羅彪揚和王盛為提供了三種可能,一說,在回雁峰上正在建造的衡陽市新圖書館一帶;一說在衡陽新圖書館正對面;一說在接龍塔北側,蒸陽路和雁城路夾角處。錢局巷,則可能是吳三桂政權鑄幣之所。那段血雨腥風的歷史,在地名裡若隱若現。吳三桂,作為反叛者、失敗者,很快被人們忘記了。

三百多年前的一天,吳三桂頭戴翼善冠,身穿大紅衣,騎著馬,出宮來到這裡,登壇行袞冕禮,宣佈國號大周,從三月改元“昭武”,以衡州為都城,改名“定天府”。冊封百官,造新曆,制新錢幣“昭武通寶”。甚至還在雲南、貴州、湖南、四川舉行鄉試……這場登基,應該是歷史上最為悲涼的隆重儀式,更像聊以自慰的一場鬧劇,也像是給自己安排的一場隆重葬禮。

同年八月,吳三桂得了“中風噎嗝”的病症,八月十八日,沒有等到孫子吳世璠的到來,悽然離世。主將身亡,軍心渙散,吳軍堅守了五年的嶽州,在康熙十八年(1679)的正月終於失守,吳應期、胡國柱、王緒等將領經長沙一口氣逃到辰州,安營紮寨,依險據守。除了辰州、武岡、新寧,湖南絕大部分被清軍佔領。康熙十九年(1680),湖南全境恢復。清軍持續追擊,圍困昆明,康熙二十年(1681)十月二十八日,大周皇帝吳世璠自殺身亡,次日,將官們開城投降。

轟轟烈烈的三藩之亂平定,一代梟雄吳三桂,終於沒有實現在雲南終老的夢想,而在湖南續寫了自己的跌宕的一生。

據清史研究專家、《吳三桂全傳》的作者李治亭的研究,吳三桂和陳圓圓很有可能葬在貴州岑鞏縣馬家寨。在他的考證中,在吳三桂死後,遺體被運回昆明,在清兵壓境之時,陳圓圓帶著吳三桂的骸骨,在大將馬寶的護送下,來到貴州岑鞏縣隱姓埋名。據說,馬家寨的村民都姓吳,是吳三桂的後裔。先祖的故事口口相傳,諱莫如深,直到如今,才敢為吳三桂豎起了鮮明的墓碑。

三百多年前,吴三桂曾在湖南这个地方当了五个月的“皇帝”

饅頭嶺(曼陀嶺),如今已荒廢,附近樓房林立,據說當年吳三桂就在這裡築壇登基。圖/羅彪揚

三百多年前,吴三桂曾在湖南这个地方当了五个月的“皇帝”

馬嘶巷傳說是吳三桂養軍馬的地方。圖/李盛玄

參考文獻:

《吳三桂全傳》,李治亭著,人民文學出版社;《吳三桂紀略》,(清)佚名;

《清史稿·吳三桂傳》,趙爾巽等鳴謝:衡陽文史愛好者李盛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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