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0 再見,理想

記得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老師佈置過一篇作文,名字叫做我的理想。我現在隱約記得在作文裡我說過我長大要當工程師之類云云。說實在我一個鄉下娃哪裡知道工程師是幹啥的,我只是偶爾從舊書舊報紙上知道有這麼個詞,隨手拿來胡謅。我那時候應該說語言組織方面天資還可以,挺喜歡看點童話、作文書,積累的詞彙量也還算可以,當然這是和同齡的農村娃比,那些教師家的娃娃我比不過,因為人家父母注重教育,接觸到的書籍報刊比我多的多。

有次我在一個語文週報上看過一篇小學生寫的文章,內容是寫一個泥塑的儲錢罐的故事。我覺得能上報紙的文字肯定不錯,我那時剛學著寫作文,模仿能力較強,立馬應用到老師佈置的作文中。老師要求寫一件狀物。我記得我給我的作文取名叫《我的泥爺爺》,最後老師竟然把這篇文章當做範文在全班同學的面前朗讀了它,連誇我寫得好。看到全班同學齊刷刷的目光投向我的時候,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這種感覺真的很好,我現在想來那些耀眼的明星在鎂光燈下搔首弄姿的感覺也不過如此吧!其實我爺爺歿得早,我就沒有目睹過他老人家的尊容,我家也沒有什麼儲錢罐,我家徒四壁,連件像樣的玩具都沒有,我寫這篇文章純屬模仿瞎編。那時我是牢記住了語文老師的教誨:寫文章先要取個引人矚目的題目,這是前提。所以我每次寫什麼週記啊、日記啊、作文啊什麼的一定窮盡腦子裡儲備的詞彙,先取個響亮的題目。這也是我的作文多次脫穎而出被當做範文朗讀的原因。這時候我想我也許可以把作家作為我的理想。從虛無縹緲的工程師到作家,這大概是我的第一次朦朦朧朧想起有關理想的事情吧。

隨著年紀漸長,稍稍明白點事理,我才發現自己的家和別人家的差距:我家窮,一年半載吃不到肉,我得穿有補丁的衣裳,我還得在寒暑假下地幹農活,下雨天上學我連把像樣的雨傘也沒有,家裡沒電視,也沒有我愛看的連環畫、童話故事、小說,我們家根本就沒有藏書;更要命的是父母離異,母親逢年過節回家我還能見一面,父親在我的成長經歷中純粹缺位。只有年邁的外祖母照看我和姐姐妹妹,她目不識丁只關心她的莊稼和蔬菜。80、90年代的農村,我這樣的家境沒少受人欺負。鄰居家的牛啊羊啊雞啊毀了我家的蔬菜啦,連畔種地的凶神惡煞的鄉親強割了我家麥子、毀了我家玉米啦,我和夥伴玩耍蹭傷了鄰居家的果樹人家找外祖母麻煩啦等等。每一件放到現在看來都是小事的事情在當時對我和外祖母和鄰居都是大事,免不了要粗著脖子紅著臉罵上一大仗,甚至演變到肢體衝突。那時的農村人們很愚昧也很窮,即使這樣依然免不了要攀比,窮人和窮人比什麼呢?比誰家有錢,誰家有當官的,誰家家族勢力大。我傢什麼都沒有,家庭支離破碎,老寡婦加小寡婦守娃娃(外祖父病逝、父母離異我們姐弟三隨外祖母和母親)。每次和族人、鄰居發生衝突後,我也不知道對方心情怎樣,反正外祖母要獨自傷心幾天,罵罵咧咧幾天,甚至不惜以惡毒的語言攻擊對方祖宗十八代。我對這些事反感透頂。我生性善良,加之這種環境,逐漸養成膽小怕事的性格,每次衝突我勸不下如狼似虎的鄰居,只好勸我那要強的外祖母,可氣頭上的外祖母竟埋怨我胳膊肘往外拐,我只好自怨自艾生悶氣。我想在這種環境下換做任何人要麼像我變得越來越懦弱,要麼會變得天不怕地不怕動手傷害震懾欺負我們的人。有時候我倒希望我變成後者,可天性使然,我做不到。一地雞毛的日子,誰還有心思想理想這件事。

幸運的是家雖然窮了點,但外祖母及她那離異的女兒認一個死理:再窮也要讀書。我吃得不好穿得爛但讀書的事情倒一直沒斷過。你也許會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按理我應該發奮苦讀拿優異的成績展示給別人等等。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我的成績就像我的性格一樣平淡無奇,上學我是一天沒落,可成績是不好也不壞。我初中讀了四年勉強上了高中,高中三年淪落到了學渣的行列。這期間最得到大家肯定的一次是我沿用小學三年級的套路寫了篇關於英語老師的作文,被語文老師張葉在全班同學面前讀了一下,我算是找回了點自信,但也僅僅是一剎那,學渣永遠是學渣,沒老師關注也沒有同學關注。我在這段時間內只是看著還算乖巧外一無是處,我不自信、膽小怕事、懦弱無能、怕和人打交道、沒出過遠門、沒有自己的想法,宛如一具行屍走肉。就是長了幾年身體,理想這個詞在這段時間在我的世界裡再沒出現過。每每回憶起那時,我囿在西北的一個小村子裡,沒見過世面,也沒經歷過大的風雨,我想要是有個人能提醒我或者指引我一下該多好啊。

我這個學渣高中畢業,勉強可以上個三本,可考慮到家裡沒錢,也沒有意識到後來本科和專科的差別。稀裡糊塗選了武威市黃羊鎮的畜牧工程學校,那是我高職的最末位的志願。我稀裡糊塗選了汽車檢測與維修,因為學費便宜還可學門手藝。在這之前填報志願的時候我朦朦朧朧有個感覺想過要報考甘肅警察職業學院。結果親戚一句:“你這個人笑嘻嘻的一點都不嚴肅,當警察就要一臉橫肉、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你能當警察”?然後我就沒了主意。說實話真正接觸修車,實在提不起興趣,開汽車我倒有點興趣。可既來之則安之,又是稀裡糊塗混了三年,不好也不壞。此時此刻我還是不知道自己的理想。

2009年7月高職畢業。前7個月學校讓我們實習,期滿就可領畢業證,就在這短短的7個月時間,我輾轉到過新疆、武威、蘭州、隴南。我才發現我的確不是個修車的料,我實在提不起興趣。這時我想起了外祖母經常打擊我的一句話:“販豬豬貴,販羊羊羶氣”,意思就是我百無一用。我也發現我適應能力差、沒主意的毛病癒來愈甚。學校安排我在新疆實習,僅僅在烏魯木齊的西北車輛場幹了不到10天時間就逃離了,現在想想自己不服從學校和企業的管理實在荒唐、自己做事的確差勁。在武威火車站的廣場、在下榻的小旅館裡我才真正感覺到了迷茫,我才真正思索了起來:我成人了,將走向社會了,可是我改何去何從?當服務員?上工地當小工?我會幹什麼?我能幹什麼?

其實我那歿了的父親在蘭州某空軍基地服過役,也許是身上流有軍人的血液的緣故吧,黃羊鎮畢業後我決定去參軍,可家裡沒有一個人支持我,說我年齡大了沒工作,又要結婚等等。我算是少有的一次堅持己見固執的去應徵報名。我去武裝部體檢,他們說我左肩高右肩低,說我腳趾頭摞到了一起,說我左胳膊有傷疤,說我是近視眼。我毫無懸念被淘汰了,那年我23歲,當兵報效祖國的最後一次機會,可惜我沒抓住它,到現在想起這些我仍舊感覺深深的遺憾,真的是後悔一輩子,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再後來學了駕照,嘗試考過一次公務員考試,我兩門才考了95分,我清楚我這個學渣是今生與它無緣。考過一次省選三支一扶差4分沒錄取上,第二年我決定再考一次進村進社,如果不行我就踏踏實實去修車,什麼喜歡不喜歡,供我選擇的機會不多,我得餬口啊。奇蹟出現了,就在我鐵了心準備修車或者開車去的時候,又揀了碗飯吃,那年進村進社考試我考中了,被分配到家鄉的一個小鄉zhenfu裡。說實話剛考中接到人社局電話通知的那段時間真有種“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感覺,走路也輕快了,人也精神了,心情也好了,感覺世界也美好了,陌生人都親切了!外祖母和母親也直言我給她們爭了口氣。我知道對我這樣一個學渣來說我已經算是燒了高香,墳頭冒了青煙了。對於那些當年看不起我欺負我的人來說心裡一定嘀咕:“這小子也能有今天”?總之算是領上了財政工資,有了個飯碗。用長輩的話來說我總算書沒白念。在我們這裡,在他們眼裡讀完書如果不進入體制內不領財政工資那絕對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在鄉zhenfu參加工作時我被分到了計生站。我笨頭笨腦、粗心大意。面對經常拉張臭臉、滿口粗話、就剩打人的領導,面對幾個月不放假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磨洋工”的局面,又是要和“手術對象”進行“鬥智鬥勇”。我脆弱的心靈被一次又一次的折磨,我花了大概兩年的時間去適應農業農村工作。鄉政府的工作一眼望到頭,作為一名xiangzhen幹部,要麼想方設法調回縣城,要麼提拔混個小領導繼續在xiangzhen待到50多歲。我想我也回不了城也做不了領導,就是老死鄉zhenfu的命,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虛度年華,了此殘生。鄉zhenfu的日子儘管枯燥乏味,但我不否認它對我的幫助:這期間的經歷讓我“第一次睜眼看世界”,我看到了世間百態,我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我見識了人情冷暖,我對這個社會開始有了清醒的認識。我自己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才逐步完善,才和我學校所學的知識有了聯繫。我總是想我這個人簡直就是個奇葩或者腦殘,懂事咋就這麼晚?反應咋會這麼慢?人家有的人四歲多就知道自己這一生要幹什麼,晚點的人也到10多歲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可我呢?我這也太晚了!閒餘時間我才分析自己的性格,拷問自己的靈魂。原來我真正的理想是首先做一個善良、正直、自由的人,如果幸運謀一份小學教師或者警察的職業我就知足了。

將近而立之年我才清楚了什麼是自己真正的理想,自己到底要什麼,想想實在是悲哀萬分!

儘管適應了zhenfu的工作但從內心講我並不喜歡那裡的工作。在鄉zhenfu上了兩三年班的時候,得到一個考取人民警察的機會。我奮力地想抓住這次機會,我這個學渣罕見地半夜爬起來翻看公安基礎知識、翻看申論寫作方法。我一路過關斬將,殺進筆試、面試、體能測試,我原本想我終於可以一雪前恥、長出一口惡氣,終於可以幹上自己稱心如意的工作,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流血犧牲我都心甘情願。可現實甩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就在最後一關的體檢環節,他們把我刷在了視力檢測上:4.8通過,我一雙眼睛全是4.7,我就這樣被無情的淘汰了。直到現在我對此事仍久久不能釋懷,我恨那個測試視力的醫生,我恨組織這次考試的蠢貨們。我當然更恨我自己,恨自己考慮不周、麻痺大意。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我沒有擺脫在鄉zhenfu工作的命運。從此這體制內少了一個嫉惡如仇、正直善良、甘於犧牲的人民警察,鄉zhenfu裡仍混跡著一個平庸無能的幹部。

再見,理想!

再見,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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