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師”與“生”的中間
作者 | 李曉姣
我一直很想談談導師與博士生的那些事兒,苦於沒有合適機緣。
在“導師責任制”這種博士培養體系中,學業、生活、科研、補助、獎勵等事項紛繁錯雜,僅僅是想從何談起就讓人頭大。
千里之外芥豆之微,既然我已經博士畢業,那就從之前的答辯說起吧。
諸位是否知道,從申請預答辯到正式答辯,再到畢業報退,導師需要籤多少字?
01
27個簽名
作為一名資深簽字蓋章恐懼症患者,我在從申請預答辯的那一刻起,就陷入了深深的苦惱和焦慮中。
我將整個答辯流程分為預答辯、初審外審、正式答辯、報退四個階段,簡單統計了其中需要導師簽字的材料(不求完全精確),最後彙總於“How to get a phD?”欄。
表格1 需要導師籤多少個字才能拿到博士學位?
整個答辯過程,大概三個月時間,27個簽字——導師審核與博士生畢業之間的緊密程度一目瞭然。
這種牽絆是名副其實的“the ties that bind”。
當然,此處統計僅在列舉事實,直觀感受導師對博士生學業及畢業事宜責任之重大,並未涉及對導師和導師責任制本身的評價。
不過,我很有興趣在後面說說我對於“簽字”本身所代表涵義的粗淺理解。
02
完美導師?
我寫過一篇《警惕“完美博士生”陷阱——一位不完美博士生的心聲》,無限遺憾地列舉了完美博士生身上的標籤。
那麼,完美導師似乎也應該有一套模糊卻被人認可的標準。
我想大概有:學術造詣高,隨時可聯繫,尊重學生,理解學生,鼓勵學生,慷慨無私,思維活躍,精力充沛,幹勁十足,不讓學生幹雜事,指點方向揮斥方遒,指導寫作、演講、報告事無鉅細……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評價是主觀的事情。管的嚴,有人嫌無自由;不push,有人嫌放養。指定研究方向,不一定喜歡;給充分學術自由,滿腦子茫然。
這種情況最直觀的證據就是同一個導師的不同學生,對導師的評價也是不盡相同的。
既然如此,是不是隻要學生多多調整自己心態就行了?不然。
嚴不嚴,放不放養,慷不慷慨,這些太表面了,難以形成統一的評判標準,純屬就具體事發牢騷,因此才會出現諸多自相矛盾的評價。
並且,或多或少,當一個學生在抱怨或吐槽導師時,ta心中的對比對象就是這個“完美導師”,這對導師本身也是不公平的。
所以,我們最好想一想,當我們評價導師時,到底應該評價什麼?
這裡首先希望可以達成一個共識,即“師”與“生”是一體共生,即有“師”才有“生”,有“生”才有“師”,任何一方都不可能獨立存在。
導師的科研成果、教學質量等方面,自有相應部門和制度進行考核。但僅就“師生關係”這一話題,除了ta指導的學生本人,則任何號稱客觀中立的第三方都沒有立場來評價,而且它們的意見對反思和完善培養制度的價值也十分有限。
因此評價導師如何,只能由博士生本人來評價。
我認為,評價導師應該有兩個維度。一個是學術指導水平,一個是人文關懷,分別解釋一下。
學術指導水平
重點是“指導”,衡量的是導師可以給學生的支持援助和指點解惑的能力。我承認評價都是主觀,但是還要儘量客觀,對己對彼都更為公平。
我提供一種方法。
導師指導水平的標準分為50分,就是不功不過的中間分值。
導師本人科研水平,導師本人“帽子”的光環效應,導師可聯繫的緊密程度,導師定期組會或交流的頻率,與導師的交流能不能激發靈感,導師把握方向的眼光,導師細緻程度,對學生了解和因材施教的落實程度等(以上大部分是我拍腦袋臆想出來的),都可以歸於第一類。
按照個人感受,將每一個因素表徵為一個0與2之間的係數,所有係數與原始的50分連乘,最後得到的分值——可稱為“硬實力”——可用來評價導師的指導能力。
比如導師是優青、傑青甚至院士(係數封頂2),但是從來不管不問(係數0.1),那也不過是個25分的指導分。
雖然導師學術水平一般(係數1),但是定期push定期交流中總會激發靈感(1.2),那也是60分的指導分。
例子很極端,僅示意。
再重申評分標準:各因素歸結為取值從0到2的係數;各系數相乘;係數乘積與初始分50相乘得到最終指導分數。
人文關懷
可涉及到是否尊重學生、為人是否慷慨、是否具有個人魅力等,姑且稱為“軟實力”。
如果需要見導師時不需要做很長時間心理預建,見完導師不用花更多時間重建心理災區,那你的導師得分就不會太低。
將這兩個維度分別作為橫軸與縱軸,取值區間均從0到100,則待評價的導師分值就落入了四個象限之中。
第一象限,上上師——得之你幸的完美導師;
第二象限,上師——實際中常見的好導師;
第三象限,師友——萍水相逢再見亦是朋友;
第四象限,非師——自求多福。
誰都希望碰上好老師。但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博士生對導師的評價十分主觀,並且吐槽和抱怨十分常見。
有些吐槽無傷大雅,頂多是壓力和負面情緒的一種宣洩通道,這就類似於為什麼子女會吐槽父母一樣。
但有的就比較嚴重,甚至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讓人不禁去想這種制度本身有沒有問題呢?
03
師與生,一體共生
那麼這種使得導師和研究生如一體雙生般緊密的supervision制度,到底好不好呢?
萬維鋼老師對導師責任制(文中也稱為學徒制)曾有過一番評價。
他說導師的作用就是“提供及時的反饋”。原則上研究生“可以選擇自己喜愛的項目,而導師給你提供建議和隨時的反饋”,研究生的任務就是做“真正的科研,以發表論文為目的”。
學徒制雖然面臨諸如有的導師不願意給反饋或者會給錯誤的反饋、一個導師帶太多學生從而學生缺乏足夠反饋等問題,但是仍“遠遠超過其他任何制度”。
對此,基本上我是贊同的。不過我有些其他的理由。
第一,導師責任制仍有雙向選擇。
試想一下,學生是怎麼選導師的?
答案是“看廣告”。看這位老師的履歷,職稱,發表論文,獲得獎勵。
所以常看到一些學生在問“一個領域大牛,一個副教授但發文章很多,選哪個?”這樣的糾結。
同樣的,導師選學生時,學生簡歷上的成績、獎勵、排名等也是“廣告”。雖然沒有“試用期”,但也有面試、專家推薦信等輔助手段。
雖然發現貨不對版時退貨困難,但也有相應的退出機制。
所以“看廣告”時更細緻、發現不對勁及時止損,還是有辦法避免最終走到兩相生厭、死磕甚至魚死網破的地步的。
第二,導師責任制中導師掌握更大的話語權,但並不是這段關係中的“強者”。
這一點我早就隱隱感受到,但還是有次看薛兆豐教授的一篇文章才想通的。
誰是這段關係的強者,誰又是弱者?答案似乎十分明顯,博士生一直以來都是弱勢群體啊。
但其實這一點值得商榷。
導師責任制最被人詬病的就是由於導師責任的重大導致了導師權力的過大。上文從答辯需要簽字的數量已經直觀地看到了導師“生殺予奪”之權重。
而且,導師會評判你的學術水平,學生需要導師推薦工作,導師決定了學生的圈內評價等。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強調了“師父”這一稱謂中亦師亦父的傳統。
但不能否認,此中也包含了這樣一層意思——“師徒關係”對學生的求學乃至整個職業生涯都有長久且深遠的影響。
有些博士生口口聲聲說畢業後與導師江湖再不見。但又是否知道申請做博後仍需要博士導師的推薦信?
也就是說即使你畢業了,你仍離不開導師評價這一射程範圍。
似乎看起來導師就是強者啊。
有天我看到薛兆豐教授一篇文章,講連鎖品牌總部(比如麥當勞)和加盟店,總部有很多霸王條款,隨時可以單方面終止合同,但總部並不是強者。因為加盟店只要稍微偷工減料,不注意衛生,哪怕只有一次,砸的也是總部的牌子,影響不可同日而語。所以說加盟店才是強者。
看完以後我一下子茅塞頓開。
導師對學生擁有很大的權力,但這是表象,其實更多的是責任。一個學生今後只要在學術界,ta的任何過失都會追究到ta的導師身上來。
比如一個博士生髮了很多論文獲了很多獎,後來發現學術造假,取消博士學位,但是人們更關注的是這個學生的導師是誰?甚至會問ta的答辯主席是誰?答辯委員是誰?
去年清華某博士的事情就是本已功成名就的導師被學生坑了晚節不保的鮮活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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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生其實就是這樣“操縱”導師的。
與其說導師對學生學術生涯影響深遠,不如說導師責任制是導師終生都要負責任的制。
現在說回最初的“簽字”——導師親手簽上的一個一個名字,都是為了學生而以自己的學術名譽和人品為抵押支付的預付成本。
第三,導師責任制的贈品——同門。
要說導師責任制就是兩個人之間的事,也有一點不嚴謹,因為還有一種贈品,那就是同門。
我見過與導師關係不好的學生,聲稱畢業後要與導師老死不相往來。但是不曾見過誰說要與師兄、師姐、師弟、師妹斷絕聯繫的。
我們沒有當過兵,沒有機會理解戰友情為何。但在畢業多年後的酒桌上、同行的會議場上、開拓市場時別人的寒暄中、異地校友的聚會中,“大師兄”“小師妹”的稱呼天然親切,而且平白滿足了中國人心底的武俠夢呢,哈哈!
04
走在“師”與“生”的紐帶中間
之前我寫女博士生育的文章時,最開始並不理解有些導師談論此事的論點,不明白為什麼導師們會如此沒有人文關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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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當問題變為,如果我當導師後,會在學生生育延誤科研時毫無怨言嗎?甚至鼓勵適齡生育?
好難,大概率也還是希望不要遇到的。
所以我開始想,在現有的導師責任制這一博士培養體系下,如果只去訴求博士生的諸多權利,而完全不顧及導師的科研利益,也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畢竟這紐帶的一端是“生”,另一端就是“師”。
所以,問題不是博士生要生孩子,導師為什麼不支持,而是博士生要生孩子,導師利益受損,這件事應該怎麼解決?
因此,面對問題時,更好的解決之道絕不是導師vs.博士生,而是“導師+博士生”vs.問題。
只有形成了“導師+博士生”這一體向上的訴求,才不會是拆東牆補西牆。
我並無太大的信心自己肯定能做一個好老師。
從研究生到導師,身份轉變十分常見,只需要拿到學位並取得教職。可共情能力似乎又難以傳送,身份的轉變同時伴隨著價值觀的轉變。
這也不難理解,身份不同,評價體系不同,責任不同,考核標準不同,所遇問題不同,思考角度自然不同。
我覺得這非常像馬路上機動車車主和行人,只需要上個車、下個車,看到的和關注的就已經完全不同了。
因此,以上所說一方面是對已結束的學生生涯的反思,也是為將來不忘初心的一份備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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