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4 愛不愛,一場病就檢驗出來了。

我是一名乳腺科男醫生。

-01-


曾經,我接待過一個患者小麗,32歲的年紀,長相俏麗衣著樸素,陪同她來的老公,一身的名牌西裝。

掛號、交費辦住院時,都是小麗自己跑前跑後。

而她老公只要有空,就拿著手機在醫院走廊大聲地談著生意,朝著小麗跑去交錢的方向時不時嘆口氣,大聲嚷嚷:“我老婆非得讓我陪著來醫院,對,沒多大病就是不明白事兒,耽誤我多少大生意。”

因為洗澡時摸到乳腺有一個大的包塊小麗才來就診,初步被診斷為乳腺癌。

對於這個結果,這對夫妻和別人不同,不見老公安慰老婆,反而是小麗主動握著她老公的手,輕拍著說,應該沒事,肯定沒事。

最終確診結果出來了:乳腺癌中期,可以手術,但位置不好,手術難度較大。

我在辦公室單獨和小麗老公談話。

他老公當時的表情我現在還記得——一臉心疼。

只是他心疼的不是小麗,而是錢。

他問我的第一句話不是愈後效果,不是生存期,只問需要多少錢?好像在他眼裡,老婆的健康、恢復情況、治療方案,什麼都比不上兜裡的錢重要。

我忍著心裡的厭惡,耐心解釋需要看術中情況,現在還不好說。可是手術交費時,小麗老公死死捏著自己的名牌手包,就說沒錢。一個小護士氣到臉色發白:“他那身西服都不只三萬塊吧。”

對此,小麗也只是張了張嘴,硬生生把眼淚嚥了回去。

最終還是小麗爸爸帶著她弟弟坐飛機從外地趕來,老爺子氣得紅了眼,小麗弟弟一下把他推到一邊,徑直去交錢。

手術之後還有漫長的化療,這是最消耗患者意志力的治療過程。

毫不誇張地說,在化療過程中哭嚎著拔掉針管、尋死覓活的不在少數。

而小麗真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患者,她咬著牙,愣是一滴眼淚沒掉,挺了過來。

在化療的過程中,小麗嬌俏的面容蒼老了許多,頭髮也只剩稀疏的幾根,直到化療進行到第四個療程,小麗的老公才來。

被小麗爸爸和弟弟推進病房的他,僅存的那點耐心都沒了,臉上只是煩躁和憤怒。

她老公的吼聲在偌大的病房都有了回聲:你知道你得這個病要花多少錢嗎?我做生意掙多少都不夠你搭的!你找我不就是為要錢嗎?

年輕的小護士氣不過,衝進去就要罵他。身為醫生,這種情況下沒法多說什麼,小麗經歷那麼多卻不曾掉過一滴眼淚,卻因為她老公這幾句話淚流如注。

“我從來沒圖過你的錢。”小麗轉過頭去,再也不看她老公一眼。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老公來醫院,甚至於簽署離婚協議的那天。

那天小麗沒哭,反而一直在笑,笑得特別淒涼。

我安慰她,假體技術現在非常成熟,可是她卻搖搖頭,說不重要了……

多少患者,在手術時笑著挺了過來,在化療時咬牙挺了過來,卻敗在了老公的一個白眼,和一句冷淡的話上面。

都說癌症可怕,可我覺得在人心面前,癌症也沒那麼可怕。

-02-

還有一對夫妻明顯是農村來的。

黝黑的丈夫大志短粗精幹,會說話,一臉精明,妻子一看就是長期幹農活的農婦,確診了乳腺癌中期,由於位置的原因,手術難度很大。

知道自己妻子的病情時,大志支走了妻子,坐在診室的椅子上,咧嘴朝屋裡所有的醫生笑了,一口大白牙:“大夫,俺們大老遠來就是奔著你們這些有名的醫生來的,錢的事兒你們不用擔心,剛賣了糧食,俺有錢。”

幾個女醫生聽了這話,私下議論,說那個女人即使生病,即使窮,這輩子找個這樣的男人也值了。

大志整天樂呵呵的,在乳腺科病房裡,笑得最多的就是他,看樣子不像是個患者家屬,倒像是來串門的。

住不起單間,大志和妻子就在走廊住,排隊等四人間。在走廊,大志怕妻子睡不好,堅決不和妻子擠,拿個紙殼一鋪睡在地上,10月份的天氣,醫院的晚上寒氣逼人,大志就這麼一宿一宿地熬過來。

一次次,他在走廊給妻子唱歌、說笑話,逗妻子開心。

每天大志把妻子的外衣、內褲都洗得乾乾淨淨,下樓打飯跟誰都笑呵呵的。管床護士收到最多的投訴也是關於他的,聲音太大了,大晚上的給媳婦講笑話,別人咋睡覺?

護士們對大志是顯而易見地偏向,在腫瘤科這種地方,她們見過了太多小麗丈夫那樣的男人,這個不修邊幅、大嗓門的農村漢子,卻格外讓她們敬重。開水間的開水,晾衣間的好位置都給他留著。

終於到手術那天,等在門口的大志,嚎啕大哭,出去準備罵他一頓讓他閉嘴的護士大姐,到底也沒忍住,在走廊也陪著他一起掉了眼淚。誰都知道,這個漢子一個人撐太久了。

所幸手術很成功,7個半個小時後,她妻子被推出手術室時,大志推著床看著他妻子,滿臉是淚地又開始講笑話了。

後期化療時,大志的錢包癟了,我建議他回鄉鎮醫院做化療,有鄉鎮醫保能報銷,可是他卻堅持在這裡做,說她媳婦禁不起折騰,還是我們這裡的醫療水平高。

大志說家裡有急事,要把妻子託付給幾個護士照顧時,臨走前,拎來了滿滿一兜水果還有一個大西瓜。

這個“雞賊”的男人,僱不起陪床,僅憑著一袋水果和一個西瓜,就成功地“收服”了幾個小護士的心,在他回家籌錢時,幾個護士每天對他妻子照顧得好好的。

那袋水果大家誰也沒捨得吃,都把水果洗洗每天給她妻子吃了。大家都知道,那是大志一週沒吃晚飯省下來的。

有一個特別不會說話的大姨,總愛逗大志媳婦幾句:大志咋還不回來,是不是不要你了?他媳婦也不生氣,只是笑,笑得很篤定。

一週後,大志回來了,更黑更瘦了,嗓門更大了,又開始大聲說笑,得意地來到醫生辦公室,給每個人顯擺他兜裡的錢。

只是一次半夜開完會回醫院取材料時,我在走廊聽見大志在打電話,他佝僂著腰打電話的樣子簡直要低到塵埃,小聲說,三分利,行,回去賣房賣地也還你。

再看到大志和他妻子,是五年以後了,兩個人穿著依然破舊,手拉手來的。

兩口子買來最普通的糖果,特地坐了一宿的硬座來和我們致謝,好多護士吃著吃著,都哭了。

這是我當醫生以來吃過的最甜的糖。

-03-

有句話說得好:機場比婚禮殿堂見證了更多真摯的親吻,醫院的牆壁比教堂聆聽了更多禱告。

愛不愛,一場病就檢驗出來了。

那種因為你得病而嫌棄你的男人,就像那切掉的瘤子一樣,扔了真沒什麼可惜。

愛不愛,一場病就檢驗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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