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7 馮小剛,在宮殿外獨自起帳篷的人|書影人

“手機本來是用來溝通的,但它卻使人們變得心懷鬼胎,這時手機就不再是手機了,手機就變成手雷了。”

這句話,來自馮小剛2003年出版的唯一的自傳性回憶錄《我把青春獻給你》。

馮小剛,在宮殿外獨自起帳篷的人|書影人

如今看,手機沒變成手雷,《手機2》倒是風波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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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的馮小剛,處於一個什麼事業心態呢?

2002年,馮小剛因傷缺陣,整整一年沒有電影面世,對於一個“沽名釣譽”(馮小剛原話)的人,那無疑是十分煎熬的。

賦閒在家的馮小剛,寫了一本回憶錄《我把青春獻給你》(下簡稱《青春》)。

“令我欣慰的是,雖然這一年沒有電影面世,但是已有《手機》懷胎,總算沒有虛度…在中國電影的叢林裡,我不是一隻沉默的羔羊,我是一頭餓了一年的狼。這個比喻可能不太恰當,但它真實地反映了一種掠食者的心情”。

在《青春》中,馮小剛如此形容野心勃勃的自己。

馮小剛的妥協和堅持

1989年11月,龜縮在家無所適從的馮小剛,接到王朔的電話。

“鄭曉龍約我們攢一個喜劇,寫一編輯部。”

在王朔的邀請下,馮小剛跟王朔、朱曉平等人成為了《編輯部的故事》的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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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部的故事》成為1990年代初風靡一時,並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情景喜劇。這也是馮小剛在影視行業的起點。

可見,馮小剛以喜劇為起點,純粹是被動的、偶然的,既不是他主動追求的結果,也未必出於熱愛與興趣。

在《青春》一書中,馮小剛講述了自己在1990年代創作的電影,包括《月亮背面》《過著狼狽不堪的生活》《一地雞毛》《永失我愛》《情殤》,除了後三部有幸面世,其餘作品全部胎死腹中。

被“槍斃”的電影,普遍是由於“整體感覺有些低沉,調子比較灰,缺乏正面力量的引導”。

馮小剛對此自然是憤憤不平的,“按照這個標準衡量,《紅樓夢》、《圍城》,包括關漢卿和老舍先生的作品都應該好好'修改'”。

現實主義作品老是不過審,讓馮小剛一籌莫展。

彼時,北京電影製片廠的廠長韓三平,有些過意不去:馮小剛那些胎死腹中的電影,都是拿到了北影廠下發的“生產令”了的,最後都無奈夭折於電影局的一聲禁令。

於是,韓三平對馮小剛說:“你還是應該發揮你的特點,可以拍一部賀歲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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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選擇有限的馮小剛,開始了喜劇創作之路,先後執導了《甲方乙方》《不見不散》《沒完沒了》等賀歲喜劇片,在這種不經意間,開創了他的“賀歲片時代”。

在訪談類節目《十三邀》中,馮小剛表示,當初同意拍喜劇片,出於電影局承諾,“拍夠三部賀歲片,就可以拍《過著狼狽不堪的生活》”。

於是,馮小剛拍完《甲方乙方》、《不見不散》之後,還差一部賀歲喜劇片,於是,一部為了“充數”的《沒完沒了》誕生了。

然後,馮小剛朝思暮想的《過著狼狽不堪的生活》得以開拍了,並改稱為《一聲嘆息》。

《一聲嘆息》的主題與風格,跟後來的《集結號》、《唐山大地震》、《一九四二》、《我不是潘金蓮》,都是一脈相承的,那就是現實主義與人文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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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那些電影被斃了,我可能直接奔《我不是潘金蓮》的路子上來了”,《十三邀》中,馮小剛確定無疑地說。

馮小剛的事業軌跡,隱約透露著馮小剛的“能屈能伸”和“以柔克剛”。

馮小剛說,喜劇片積攢的口碑、人脈、資源、朋友,讓他在轉型到現實主義作品之際,有無數的貴人伸出援手,傾囊相助。

“60了,有限的時間內,不想再功利地拍電影了,現在我就想拍對得住自己良心的作品。”

就像馮小剛說的,明知《一九四二》《我不是潘金蓮》沒有商業優勢,明知它們很可能在市場遇冷,但他還是願意拍這樣的電源,那是喜劇片生涯積累下來的條件和資本。

他曾經的妥協,成全了今天的“自我”。

他的嬉笑怒罵,快意恩仇

在《青春》中,馮小剛寫下了一些“自謙語”。

在他信馬由韁地“偏題”一陣後,他說“請讀者原諒,我心猿意馬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在這胡扯,你們就全當是買了我的鐘陪你們聊天吧”。

在他誇誇其談地羅列偉績時,他說“親愛的讀者朋友們,你們就原諒我的膚淺吧”。

當他怒罵演藝圈的亂象時,他說“對不起,我有點惱羞成怒。這種怨婦式的寫作會令讀者感到乏味,但我必須一吐為快”。

自序中,他說,“書中的一言一行可能有違傳統的價值觀,甚至讓人反感,但我原本也沒有期待博取全體人的好感”。

這些話雖然客氣,背後卻是馮小剛的我行我素。

現實中,“排片少”“票補亂象”“垃圾觀眾”這些都曾是馮小剛聲討的對象。

顯然,這些行為對於一名倚重市場和觀眾的導演來說,是相當出格和激進的,同時也容易把自己的優缺點都暴露無遺。

《青春》中,馮小剛這樣評價葛優的銀幕形象:“對於人性的弱點毫不掩飾,私心雜念也是層出不窮。可貴之處在於能夠將心比心,對別人也能對自己一樣寬容。這就跟讓觀眾不拿他當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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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能解釋馮小剛為何會成為“小鋼炮”。

他不樂於給自己營造一個方方穩穩、恰當完美的公眾人設。像王朔一樣,他厭惡偽崇高,寧願真實,哪怕有一點不圓滑。

他的不甘和奮鬥

就電影而言,如果分個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喜劇無疑是後者。這種約定俗成、來處不明的觀念,曾困擾了馮小剛很久。

“在中國,只有演悲劇或正劇的演員,才被認為是藝術家,才被認為是表演功力深厚。演喜劇的,最高的評價也就是,表演生動自然”。在《青春》中,馮小剛憤憤不平道。

馮小剛以喜劇起家,從《甲方乙方》《不見不散》嶄露頭角,到《大腕》《手機》時聲名遠揚,到了《非誠勿擾》時,其賀歲片喜劇導演的第一把交椅,已經牢牢坐住。

然而,雖然他的名氣,已經可以比肩張藝謀、陳凱歌、姜文等一線導演。但後幾位皆有國際大獎加持,陳凱歌《霸王別姬》拿下金棕櫚,張藝謀《紅高粱》斬獲金熊獎,姜文《鬼子來了》摘得戛納評審團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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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起之秀如第六代導演中的賈樟柯、王小帥,也在國際上拿過重量級獎項。

反倒從影近三十年的馮小剛,大獎全無。名氣躋身一線,可是大獎的缺失,讓這名氣落得有些不安。

自稱“餓狼”的馮小剛,心裡或許是憋著一股氣的。

在《十三邀》中,馮導說,曾經有一座電影宮殿,第五代導演跑進去後,嚴守大門。

但仍抵不住第六代導演從窗戶闖了進去。

於是他們兩撥人一邊守大門,一邊守窗戶。

結果,第七代導演就從電影殿堂的地下鑽出來了。

他們三撥人就又守大門,又守窗戶,又守地板。

但,始終沒有他的位置。

於是,他另闢蹊徑,在宮殿的旁邊,另起爐灶,建起了帳篷。後來帳篷越來越多,越蓋越大,漸漸成了一個院落…成了另一座宮殿。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馮小剛憑著這股志氣,秣馬厲兵,一部部鏗鏘有力的電影作品誕生,不想只被人看做一名“喜劇片”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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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開始拍《一九四二》,這似乎有看齊《黃土地》《紅高粱》的意思。

《我不是潘金蓮》,又有比肩張藝謀《秋菊打官司》的意味。

在李安的《臥虎藏龍》斬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之後,從來沒拍過古裝片的馮小剛也拍起了《夜宴》。

喜劇片拍得好,固然可以贏得人們的尊重。可是,跟那些拍宏大敘事、民族苦難、家國曆史的大導演一比,彷彿又有那麼一點“名不正言不順”。這是影視界與社會不成文的偏見,或許也是馮小剛的內心困擾。

而且,就像《甲方乙方》拍得再好,也被人當做是一個“小品”而已。小品是通俗藝術,可藝術之所以為藝術,就是因為要高雅深刻。這是藝術的邏輯。這種邏輯具體起來,就是馮小剛說“演員出了名,就輕易不想演喜劇了”。

《青春》中有一句話,“母親曾對我說:兒子,你會順順利利的,所有的苦難,都讓媽媽一個人替你嚐盡了。你有出息,我的罪就沒有白受”。

最有力的鞭策,莫不是來自最至親的人。為了給自己“正名”,馮小剛卯足了勁,撇開“票房中心”的創作取向,開始關注家國命運與前程。

於馮小剛而言,所謂出息,或許就是:不再住帳篷裡,要住到宮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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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華》中,被人群排擠、孤立、冷落的何小萍,被塑造得感人細膩,除了編劇的設計和演員的努力,馮小剛也是有大功勞的。

畢竟,曾被孤立在宮殿之外的馮小剛,對何小萍的遭遇,應是心有慼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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