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2 紀念魏則西君

紀念魏則西君

中華人民共和國六十七週年五月一日,就是國立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大學計算機系學生魏則西君葬禮舉行後的第二十天。授完課正打算休息,遇見學生,前來問我道:“先生可曾為魏則西君寫了點什麼沒有?”我說“沒有”。他就正告我:“先生還是寫一點吧;您不是一向提醒我們要關注社會,寫出自己對這個時代的思考嗎?”

這是真實的,凡我從網絡上看到的一些熱點事件,都會拿到課堂上和學生們作一些討論,一方面為“應試”高考增加一些作文素材,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在這種探討中,能夠幫助學生們不僅讀得了聖賢書,還能聞得到窗外事。這也是學生喜歡上我語文課的原因。魏則西君這樣一位熱愛生命的青年的離世,我也早就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這雖然於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夠相信這所謂的“在天之靈”,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現在,卻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實在是無話可說。我只覺得所住的並非中國。血友病吧被賣事件還未平息,競價排隊投入是否屬於廣告尚無定論,而魏則西君的死,刺眼的“武警”二字又充斥在我的周圍,使我艱於呼吸視聽,那裡還能有什麼言語?長歌當哭,是必須在痛定之後的。而此後某度無恥的聲明與回應,武警北京總隊第×醫院的漠視,尤使我覺得悲哀。我已經出離憤怒了。我將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於非人間,使它們快意於我的苦痛,就將這作為後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於逝者的靈前。

善良的人民,總是直面慘淡的人生,始終相信政府的給力與忍受公僕的欺騙。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冷漠的有關部門設計,以刪帖禁言的方式禁錮思想,來洗滌罪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所謂的和諧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和諧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我們還在這樣的世上活著;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離四月十二日也已有二十天了,忘卻的救主快要降臨了罷,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這次死去的魏則西君,是一名熱愛生命的滑膜肉瘤患者,也是一名年僅21歲的大學生。大學生雲者,我向來這樣想,這樣說,現在卻覺得有些躊躇了,他在知乎上發出的“人性之惡”的追問,道出了庸醫誤人和騙人錢財的真相。與吾等犬儒唯唯諾諾相比,我應該對他奉獻我的悲哀與尊敬。他不是“苟活到現在的我”的學生,是為了中國變得更好而死的中國的青年。

他的姓名第一次為我所見,是在兩年前的知乎。西安電子科技大學計算機系學生,於2年前體檢後得知罹患“滑膜肉瘤”晚期。熱愛生命的魏則西君先是在知乎上被騙萬元,後通過某度搜索得知“武警北京總隊第×醫院”,“某度排行、三甲醫院、央視報道、武警×院、斯坦福醫學院的技術,保10年20年沒有問題。”這些“保證”與生的渴望,讓他欣然前往。然而沒料到的是在治療4次、花費完借來的20多萬後,病灶居然發生了肺部轉移。醫生卻已開口改稱,治好是概率事件。

今年四月十二日,魏則西君與我們永遠作別。

我是在四月二十八日才得知這一消息的。在這之前,血友病吧的醜聞已讓某度聲名驟降,我曾天真地相信這位人大代表會認真反思、真正履行人大代表之重責,“亡羊補牢”,仍不失為我朝青年學習之楷模,豈料短短數月之後,魏則西君卻淪為了競價排行下的冤魂;在這之前,行走在首善之都的街頭巷尾,偶遇“武警”字樣的車輛時,無不心生“生於斯朝,一大幸事”的感概,豈料“武警”二字竟成為了大發死人財的庸醫與醫院的通行證。

作為人民教師,學生每每問及社會一些不良現象時,我總是以“太陽也有黑子”一說來聊以慰籍,我告訴我的學生我們生在這個時代,是幸福的。起碼我們不必時時恐懼。到雜貨店裡買嬰兒奶粉的婦人不必想奶粉會不會是假的,嬰兒吃了會不會死;小學生一個人走路上學,不必瞻前顧後提防自己被騙子拐走;到機關去辦什麼證件的市井小民不必準備受氣受辱;到城裡閒蕩的人,看見穿著制服的人向他走近,不會驚惶失色,以為自己馬上要被逮捕;開店鋪的人天亮時打開大門,不會想到是否有政府軍或叛軍或飢餓的難民來搶劫;走在街上的人不必把揹包護在前胸,時時刻刻戒備;睡在屋裡的人可以酣睡,不擔心自己一醒來發現屋子已經被拆,傢俱像破爛一樣被丟在街上;買廉價烈酒喝的老頭不必擔心買到假酒,假酒裡的化學品會不會讓他瞎眼;江上打魚的人張開大網用力拋進水裡,不必想江水裡有沒有重金屬,魚蝦會不會在幾年內死絕;在秋夜寒燈下讀書寫字的人,聽到巷子裡突然人聲雜沓,拍門呼叫他的名字,不必覺得大難臨頭,把所有的稿紙當場燒掉。

然而,世事總是出我意料。在我為自己是一名老師,擔心會不會因為催要作業而捱揍、批評學生要承擔責罰而遑遑不定時,哪能料到、也不信某度會下劣到這地步,更無法料及“武警”竟然成為了惡魔的保護神!

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但是,我還有要說的話。

魏則西君是一位大學生,他是一名知識分子,是有判斷力的、熱愛生命的青年人。在選擇武警北京總隊第×醫院的治療之前,他和他的家人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首先是某度搜索,是國內最大的搜索平臺,排行具有權威性。我等小民雖聽競價之說,那知能卑劣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接著是武警北京總隊第×醫院,三甲醫院。我等小民雖也聽說某些醫院轉租科室之說,哪能判斷清楚“生物免疫療法”、“斯坦福技術”是斯坦福醫學院摒棄之術?

勇敢、樂觀的的魏則西君倒下了,但這些殺人兇手卻居然昂起頭來,不知道個個臉上有著血汙……

時間永是流逝,街市依舊太平,有限的幾個生命,在中國是不算什麼的。至多,不過供善良的文青以憤世嫉俗的窗口,眼巴巴盼著真正盛世的到來,不久之後文章就被和諧;或者給有目的的寫手作歌功頌德的種子,淪為某些領導升遷的墊腳石。至於此外的深的意義,我總覺得很寥寥,因為這實在不過是中國社會罪與罰的冰山一角。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當然不覺要擴大。至少,也當浸漬了親族;師友,愛人的心,縱使時光流駛,洗成緋紅,也會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樂觀的舊影。陶潛說過,“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倘能如此,這也就夠了。

我已經說過: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但這回卻很有幾點出於我的意外。一是某度竟會這樣地卑劣下去,在魏則西君去世後,仍能厚顏無恥地發出聲明,說是早與魏君父母做過溝通;一是隸屬京城的武警北京總隊第×醫院都如此齷蹉不堪,難以想象三四線城市的民營醫院裡的冤魂會有多少?一是魏則西君的父母能夠如此寬容與深明大義。

21歲的魏則西君已經長眠,他的葬禮也已在四月十三日已經舉行,他終於不用再害怕擔心了;但魏則西君的活著的父母,還將痛苦地活下去,期盼好好活著的我們也將繼續活下去,只是不知道我們會不會成為下一個魏則西君?

我不敢去想。但如果能讓更多的人來關注這一事件,更加深入地去思考“責任”這兩個字,那麼,魏則西君的死,就將具有巨大的意義。

苟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善良的人們,將更奮然而前行。

嗚呼,我說不出話,但以此記念魏則西君!

五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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