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2 流感下的急診週末

流感下的急診週末

上午七點五十,我泡上一杯瓜片。


翻騰的熱水衝入杯中,帶著一片片茶葉上下浮沉。


雖起初茶葉會帶有一些徹骨的疼痛,但當它們充分吸收了水份和熱量之後,又會展現給我們向上而生的英姿。


品上一口,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讓人頓時神清氣爽。


交班結束後,將茶杯放在一邊,接過那已經泛黃卻無比好用的聽診器,多巴胺尋常的一天日常工作開始了。


流感下的急診週末



今天是星期日,是多巴胺的中班。


所謂中班指的是從上午八點到下午五點三十分連續不間斷的工作,中午時分也是要堅守崗位的。


但,今天的中班又有些與眾不同,因為今日巧合是週日。

本院為了方便人民群眾就醫,週六全日和週日上午門診都是正常上班的,只有週日下午門診才會停診。


這便意味著,從上午十一點半門診停止掛號之後,急診的便要立刻人滿為患了。


週六晚上,多巴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除了胡思亂想之外,便是對週日中班的恐懼。


這種恐懼不僅是因為週日中班較往常明顯增加的繁忙,更是因為這個流感下的急診週末。

我想大多數一線醫務人員都會有這種體驗:上班不想去,下班不想回。


剛在辦公電腦前座下來,還沒有點開醫囑系統,幾乎是一瞬間便已經有四五位掛了急診號的病人堵在了急診門前。


“醫生,我要檢查一下肝功能”


“醫生,我要化驗小便”


“醫生,我來開降壓藥”


有時候趙大膽會抱怨,這些事情明明都不是急診的範疇,為什麼這些病人非要擁擠到急診裡來?


其實答案很簡單,老百姓心中對於急診的理解並不是我的病情危急,而是我自己覺得急。


多巴胺不止一次的呼籲過,急診的急指的是病情的危急,而不是患者或家屬時間上或心情上的“急”。


可惜的是,沒有人能夠明白,或者沒有人願意去明白。


人都是自私的,更何況大多數都喜歡隨波逐流,都是盲目跟風。


流感下的急診週末


看完七八位一大早趕過來開藥開化驗單的病人後,急診的工作也漸入佳境。


一抬頭便看見急診室黑壓壓的一片,一點開掛號欄便看見了“一望無際”的名單。


很多人都是高熱、肌肉痠痛、咽喉腫痛......


很多人都是咳嗽、全身乏力、胸悶氣短......


經過搭班護士的分診後,生命體徵不穩定的穩重患者都被送進了搶救室,病情穩定的患者都被留在了急診室。


大多數人都在焦急中排著隊,但也總有一些人會忍不住提出自己的要求。


上午九點半左右,有一位胳肢窩裡夾著皮包的中年男子直接闖入正在工作中的急診室:“醫生,能幫我們先看嗎?”。


雖然我知道絕大多數真正危重的病人都已經被分診護士過濾了,但也總是小心翼翼不能掉以輕心的。


“什麼情況,怎麼不舒服?”我還是要簡單的詢問。


這位中年男子回答道:“發高熱了,全身都痠痛。”


原來也是一位以發熱為主要症狀的患者,我拒絕了這個要求:“別人都是發熱,你稍等一會吧。”


“看病要等這麼久,還叫做急診嗎?”


“大家都是急診,大家都是發熱,人家也都不舒服。你問問排在前面的人能答應幫你先看嗎?”


同樣擁擠在急診室內外排隊的病人自然也是不答應的,有人符合道:“排隊吧,大家都在排隊”。


我繼續替其它病人診治,沒有繼續搭理下去。


見我沒有在理會他,有些惱羞成怒的中年男子發洩著自己的情緒:“這算什麼急診,也不管病人難受不難受,走、走、走......”。


事實上,他並沒有離開,而是默默無聞的站在了隊伍中間。


流感下的急診週末



因為當下呼吸道感染的病人非常之多,所以幾乎每家醫院的呼吸內科病房都人滿為患。


一床難求,幾乎成了當下急診科最大的難題。


一位女性家屬手拿著檢查資料,扶著自己的父親來到了急診。


患者是她的父親,因為反覆咳嗽、胸悶、氣短半個月來到醫院。


事實上,患者昨日已經在本地的另外一家醫院急診診治過。正是因為這家醫院沒有床位,才來到我這裡。


“醫生,有床位嗎?”這位女性家屬詢問道。


“沒有床!”看著這位肺部感染的老年男性患者,我態度明確的回答了家屬。


家屬卻不依不饒“沒有床怎麼辦?難道你放著我們病人不管了嗎?”。


“沒有空床,我能怎麼辦?難不成我要把其它病人趕出去嗎?”說實話我對家屬有些道德綁架的態度頗為不滿。


什麼叫做我放著病人不管了?

流感下的急診週末


雖然病房沒有床位,但是完全可以暫時在急診處理的。有醫生負責診治,有護士負責護理。


但是,有一點是需要向家屬說明的,那便是在急診的治療費用和在病房的費用報銷比例是有不同的。


“你可以去其它醫院再看看,不一定非要在這裡住院。”事實上,本地還有兩家二級醫院,據我所知病房是有空餘的。


“我們就要在這裡看,其它醫院都不行。”

不要看家屬嘴巴上這麼說,其實是三級醫院全部爆滿。患者之所以會被從另外一家醫院轉過來,正是因為沒有病房而已。

家屬嘴巴上不說,多巴胺心中卻一清二楚。


總而言之,家屬是堅決不願意離開,並且不顧病房沒有床位的現實而要求住院。


這個時候急診室門口出現一位不耐煩的男家屬,他大聲對著這位女性家屬喊道:“怎麼辦個住院這麼麻煩?”。


我還沒有搭話,這位女性家屬便張口說了一句讓我鬱悶至極的話。


這位女性家屬說:“醫生不讓住院!”。


明明是沒有床位,醫生愛莫能助,這位女性家屬卻不顧事實,張口便將責任全部推往我的身上。


“醫生,你就讓他住院吧。醫生,要有醫德!”這位站在急診室門口,隔著十幾位病人的男性家屬對我隔空喊話。


要是沒有醫德,我便不會耐心的同這位女性家屬溝通了。


要是沒有醫德,我大可以直接拒絕後便不再搭理這一家子人。


“對不起,這不是我的能力,更不是我的責任。你要是在我們這裡看病,就只能現在急診看,我可以幫你預約病房的床位。如果你們等不及,可以先到其它醫院看看”說完後我便開始對下一位患者對診治,因為浪費了過多的時間是對其它病人的不公平。


大多數人就是這樣,為了自己的利益,他人的利益是可以隨意拿來犧牲掉的。


就這樣,我在這位女性家屬和男性家屬不乾不淨的問候聲中繼續埋頭苦幹著。


事實上,這種事是每一個急診醫生都要常常遇見的,甚至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



流感下的急診週末


中午十一點多鐘的時候,一位中年男性推著自己的父親來到了急診。

患者是一位80歲的老年男性,因為反覆咳嗽、發熱、氣喘三天被兒子送進醫院。

簡單查體後,我便判斷出這位AECOPD的患者病情比較嚴重,必定存在著:呼吸衰竭、心力衰竭。

因為患者存在明顯的心動過速和低氧血癥,於是我又將患者第一時間帶到急診搶救室進一步處理。

“我們不需要這個吧?”患者的兒子拒絕心電監護。

“老人病情嚴重,這個必須要用,我要監控心跳、血壓這些指標。”

“我們不需要霧化,沒有作用!”患者的兒子又拒絕為老人霧化吸入。

“你聽他喘氣這麼困難,不解決的怎麼行?”事實上不用聽診器也能聽見患者肺內發出的哮鳴音。

聽見我的解釋後,患者的兒子並沒有拒絕。

而我將患者交給搶救室裡剛處理完一場心肺復甦後的同事後,便再一次的回到了急診室。

大約一個小時後,喧囂的急診走廊裡更加喧囂了。

有人同搶救室裡的同事爭吵起來,隱約聽見:“我們原本好好的,被你們越治越差,這是什麼醫院?”。

又隱約聽見有人叫嚷:“我不要監護,醫生非要監護,我不要霧化,醫生非要霧化!”。

大量等候看病的其他病人和家屬圍觀著患者的兩位兒子,就像看著一場精彩的大戲一般。

如果我們不瞭解事實,偏聽偏信的話,甚至會將這對兄弟的話當真:醫生過度醫療、水平太差!

事實上,這只是這對兄弟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無恥行為罷了。

因為患者病情危重,又因為病房沒有空床,所以患者必須要放在搶救室裡就地搶救,當然前提是家屬沒有放棄治療的前提下。

起初,陪同患者前來的大兒子並沒有異議,也完全配合治療。

但是,當患者的二兒子趕到醫院後,事態的發展發生了巨大的逆轉。

二兒子說:“這種病能看得好嗎?拉回家,等死!”。

大兒子說:“已經花了二千塊,在看看吧?”

二兒子又說:“花的不都是老頭子的錢嗎?你掏了多少?不要在這裡浪費!”

大兒子又說:“老頭子生病幾天了,你為什麼不帶他來看病?”

這只不過是生活中又一幕狗血劇情罷了,在急診中常常發生。

準確的說:這是一對既想冒充孝子,又不願意掏錢的兒子,他們甚至還想著分割自己父親留下的財產呢!

兩個人之間誰也不願意為自己放棄治療的想法負責,又不願意讓別人看出自己的真實意願。

最終,他們不約而同的將責任推給了醫者。

看著兩兄弟將已經有所好轉的患者帶離醫院,我突然再次想到了那句話:在醫院裡,最希望你早日康復的永遠都是萍水相逢的醫務人員。



流感下的急診週末



中午一點鐘,我已經飢餓難耐。

趁著同事前來解圍的空襲,我準備起身前去祭奠五臟廟。

“對不起,我暫時不看了,讓這位醫生給你看”我指著坐在我對面的同事說道。

“你就幫我看看吧,看完你再走”

雖然患者也只是病史簡單的流感,但我同樣不得不拒絕,因為如果答應了他的要求,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其他病人。

“醫生,我就看個化驗單。”

我還沒有拒絕完上一個病人,便又有人拉住我不讓我離開。

我根本無暇一一拒絕,甚至只能裝作聽不見,在人海之中奮力遊離。

只是讓我有些難過的是:“不就是看個化驗單嗎?就這麼急著下班!”。

我有一萬種衝動脫下白大衣,將說這句話的人按在地上摩擦幾百次。

但,我出來帶有一絲無奈和憤怒默默離開之外,還能做些什麼呢?

花了幾分鐘寶貴的時間吃飯,又花了一分鐘時間上了廁所,多巴胺便又出現在了戰鬥崗位上。

一位六十多歲的男性患者座在了我的面前,說話便漏出了一副因為抽菸而變的黝黑的牙齒。

“怎麼不舒服?”我率先問了起來。

“咳嗽半個月了,吃了感冒藥好不了!”患者的兒子趕忙回答。

已經反覆咳嗽半個月,為什麼不正常上班時間去呼吸內科門診看病,為什麼非要擁擠在急診?

很多人都會有不同的理由,比如自己上班沒有時間,比如子女上班沒有時間,比如自己突然想到了要來看看,比如自己認為急診看病一定速度很快。

雖然多巴胺心中對這些本不屬於急診的病人有些微詞,但有一點卻是多巴胺始終銘記在心的,那就是:有很多患者是因為病情突然加重!

“是不是現在咳嗽比以前嚴重了?”

患者似乎這個時候才想起自己的病史,補充道:“昨天晚上開始發現痰中有血!”。

我看著座在自己面前的這位身型消瘦的男性患者,聽著患者有著大量抽菸的病史,我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很快,患者的胸部CT便出了結果:肺佔位。



流感下的急診週末



“這裡面都是流感發熱的病人,你先到外面等一會。”我找了個理由將患者支了出去。

陪同患者前來看病的是他的兒子,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人。

原本這種因為咳嗽、咳血而被查出肺佔位的病人有很多,我甚至根本記不住他們的信息。

但是,我對這位患者卻印象無比深刻。

因為當我向患者的兒子解釋過病情之後,我一扭頭,竟發現在這位年輕人的額頭上竟然有著斗大的汗水。

當下的季節雖然不是冰天雪地,卻也有些冰冷刺骨。

如果不是因為出於對父親的關心,如果不是因為內心對如此鉅變的恐慌,他又怎麼會在急診室裡留下了斗大的汗珠呢?

還有一位老年女性患者在兒子的陪同下來到了急診,老人不能準確的表達自己的意願,反覆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胸部和山上腹部說著不舒服。

雖然老人總說著不舒服,卻難以分清到底如何不舒服。

“老人和你一起住嗎?”

“不是,她自己一個人生活。”

78歲的老人獨自居住?最重要的是這位老人似乎自理能力不足。我忍不住打量了陪同前來看病的兒子。

多次詢問得不到準確答覆之後,我不得不更換思路:“你為什麼要帶老人來醫院?”。

“她非要我帶著她來的”

“老人這幾天有什麼明顯不正常的地方?”

“除了飯量小一點之外,沒有特色的地方!”

“老人之前有什麼病?”

這個時候他才拿出老人兩年前的出院小結:胃大部分切除術!

原來老人在兩年前因為賁門癌做過手術,如此重要的病情,如果不是醫生反覆追問,兒子竟然不主動提供!

根據這個病史,診斷很快步入正常思路!

最近有沒有肚子痛?有!

最近有沒有嘔吐、嘔血?有!

最近大便發黑嗎?有!

果然,CT再一次提示吻合口下7釐米X6釐米佔位!

很明顯在這位78歲獨居老人身上存在著消化道出血,而導致消化道出血的根本原因很可能便是消化道腫瘤!

解釋病情之後,我讓患者稍作等候,等待外科和腫瘤科醫生會診,以商定下一步治療方案。

讓人惋惜的是:這位家屬卻拒絕了會診,帶著老人直接離開了。

沒有過多的解釋,甚至是沒有任何理由。

多巴胺除了心中有一些惋惜無力之外,竟也無能為力。


流感下的急診週末


在等候診治的發熱大軍之中,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女性。

當她還在急診室門外排隊時我便已經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因為她是那麼的與眾不同:一床厚厚的被子覆蓋在她的身體上。

“你把被子蓋在身上做什麼?”我以為患者一定是因為畏寒寒戰,否則不至於這樣。

患者回答到:“我在捂汗!”。

對於發熱患者來說,第一時間要做的是要散熱,通過使用藥物或者物理降溫。

可是,生活中卻有很多人在發熱後卻一心想著捂汗。

我甚至常常遇見這樣讓人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場面:父母一方面對熱性驚厥的孩子慌張不已,一方面卻又信心十足的為孩子捂汗!

這位年輕女性患者的病史、症狀很簡單:從昨天晚上開始出現發熱,峰值39攝氏度,伴咽部不適和肌肉痠痛。

“醫生,我這是流感嗎?”患者焦急的詢問道。

事實上,從患者的病史和症狀來看,是要考慮流感的:“要考慮流感,去化驗血常規,看看白細胞怎麼樣?”

我一邊寫著病歷一邊又問道:“最近接觸過活禽嗎?”。

對於疑似流感的發熱病人,醫生應該詢問有無活禽、分泌物接觸的情況。

沒有想到的是,我這句常規詢問卻捅了馬蜂窩。

聽見我的詢問後,患者突然脫下頂在頭上的被子,扭過頭去怒斥自己的丈夫:“我就說是你媽的原因吧?非要把鴿子拿回家!”。

丈夫對於患者的這句話並沒有反應,多巴胺卻耳朵不由自主的一抖。

患者有明確的活禽接觸史,不僅要在病歷本上清晰登記,更加要重點關注。

“你接觸過?活的鴿子?”我向患者求證。

患者嘟囔著嘴抱怨道:“他媽非要說吃鴿子營養好,我親眼看見她在家裡殺的鴿子。”

“該檢查就檢查,說那麼沒用的做什麼!”站在身後抱著被子的丈夫阻止了患者的碎碎念。

幸運的是,最終明確了導致這位患者發熱的原因是尿路感染,而非流感。

不幸的是,就在急診室門口,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這對夫妻開始了爭吵,毫不顧忌將家庭的隱私暴露給大家。

有人說:這位丈夫,怎麼能不體諒患病中的妻子呢?

也有人說:面對無休止的碎碎念,甚至是對自己母親莫名其妙的謾罵、抱怨,這位丈夫做得好!

無論誰對誰錯,多巴胺並沒有心思去理會、去八卦。

因為在我的面前,還有著更多的需要去診治的病人!

下午六點鐘,多巴胺終於可以下班了。

此刻,我已經診治了超過一百名患者。雖然這些患者中有三分之二根本可以不用看急診的,但畢竟也是構成多巴胺繁重工作量的一部分。

為了這一百名患者,我不僅只匆匆上了一次廁所,甚至沒有喝上一口水,甚至就是吃飯也沒有超過五分鐘。

但是,不會有人體諒這種情況。

有人抱怨:排隊幾個小時還看不上病!

有人抱怨:看病幾分鐘就結束了!

有人埋怨:這還叫急診嗎?

有人質疑:每個人掛號費十塊錢,這些人單是掛號費就超過一千塊錢了!(事實上,醫保急診掛號只需自付費3塊錢。)

有人質疑:以前醫生看病,聽聽就可以了,現在非要花上幾百塊錢。

對於這些問題,我已經麻木,除了報之以沉默或自嘲之外,竟再也不想多說一個字。

交完班後,多巴胺已經如同吸毒一般頭重腳輕、飄飄欲仙了。

扭開茶杯蓋,水溫已涼。

喝上一口,發現粘在杯口的茶葉已經枯萎。

然而,這些都只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然而,依舊有許許多多的病人不滿意。

說實話,不僅是病人不滿意,作為醫生的我也不滿意。

這就是急診醫生的工作日常,這就是一個流感下的急診週末。


【最後一支多巴胺】急診執業醫生,遇見許多人,碰見許多事!

夜班真的本能太得瑟,否則便要苦不堪言。夜班連續兩場心肺復甦,甚至連薩博機都要癱瘓罷工,誰能明白這份苦逼?如果你能看見這篇文章,請把它轉發到朋友圈,讓更多人瞭解更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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