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茅臺“去槓桿”

茅臺“去槓桿”

茅臺新官上任,燒了幾把火。

火的燒法,皆有章可循,直指茅臺這十多年的難言之隱——管不住渠道,控不住價格。

隨著原董事長在以酒謀私的老問題上中箭落馬,茅臺在激烈的人事動盪中開展了整風運動,在營銷和銷售公司的“神仙會”結束後統一了思想,底子乾淨的年輕幹部補充到重要崗位。

李保芳的茅臺,正在肅清以“經銷商為綱”的袁仁國路線影響。

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新官給自己定下的熨平“茅臺週期”目標,遠大且艱辛。

一切的一切,都指明瞭一個方向——茅臺“去槓桿”。

茅臺“去槓桿”

1

1949年5月,在“瓷器店裡打老鼠”的指示下達後,不能使用重武器的三野,付出極大代價拿下這座東亞第一大城市,為上海人民送上一份沉甸甸的見面禮。

槍聲漸息,拉著嶄新人民幣的道奇卡車將貨物傾卸在這座城市的毛細血管中,象徵著新生的人民政權不僅從形式上,也從實質上接管了這座工業產值和貿易額佔全國一半的經濟中心。

但解放的喜悅並不能掩蓋背地裡的暗流湧動,時任華東局書記一語中的:

“上海是寄生蟲的城市,是罪犯和難民的城市,也是冒險家的樂園。”

無論穿列寧服的解放區幹部,還是穿西裝的白區幹部都清楚,新政權還得從人們心裡,征服這座桀驁不馴的十里洋場。

那時,解放戰爭尚在進行中,軍費佔財政收入的一半以上,加之財政體系粗糙且分割化,組織收入難度大,為解決入不敷出的問題,財經口的幹部們不得不祭出“印票子”的老法子。

從1948年12月人民幣發行到1949年底,通貨增加了160倍。

過量的貨幣發行,加重了通貨膨脹的嚴峻態勢;氾濫的貨幣流動,為猖獗的商業投機提供了溫床。

在國民黨官僚資本主義多年薰陶下,上海沉澱下一大批“踢皮球”、“輪帽子”的投機商,專事投機的棉紗號、糧糖行、錢莊當鋪成千上萬。

“金融空轉”、“脫實向虛”的現象極其嚴重。

他們趁人民政權根基未穩,人民幣信用未彰之時,在市場上興風作浪,囤貨居奇,哄抬物價,考驗著這座城市的新主人。

但他們明顯低估了黨管理經濟的能力。

出身在上海,時任中財委主任,奉中央之命,持尚方寶劍空降上海,以穩定金融物價為突破口,坐鎮指揮這一場新舊勢力角力的上海“去槓桿”之役。

這位有著豐富財經履歷的幹部清楚的知道,通貨膨脹的根源是財政擴張帶來的貨幣超發。

非常時期,財政擴張是大局動搖不得,但微觀上抑制投機可以減緩通脹帶來的急迫壓力。

這位又有著主持特科工作經驗的幹部也清楚,上海三教九流的各種套路把戲。

針對投機風潮,他指出:

“遊資突擊的重點,是滬京津三地,突擊的物種是糧、布。”

“遊資是狡猾的,常常先攻或僅攻一地一物。”

1949年夏季,上海糧價大幅上漲,已超一般商品的一倍到兩倍以上,不僅影響工業成本,影響到其他商品的價格,也使人心浮動。

關鍵一役,在糧食領域打響。

經過測算,主任發現上海每日需糧300萬斤,政府只需要保證每日100萬斤的市場投放,即可穩住市場。

正值早稻成熟時節,由原白區“黨產”改組而來的國營貿易公司開始在江蘇大規模收購糧食,還從東北和華東地區調集的1億斤糧食,存放於國營倉庫。

與此同時,上海通過提高儲蓄利息、清查違規的錢莊商號、暫停、收回貸款等方式抽緊銀根。

時機成熟之時,在中財委的統一調度和指揮下,以上海為龍頭,國營貿易公司開始在全國主要大城市集中統一平價拋售糧食。

在資金鍊斷裂和國營渠道沉重拋壓下,遊資們一觸即潰,無力再操縱市場,物價開始逐步穩定。

此後,在上海財經工作會議上,主任反對在經濟上限制自由貿易,搞“封建割據”,他又抓住交通運輸這個關鍵槓桿,物理上疏通長江航運,制度上破除貿易障礙,允許商品自由流通。

全面遏制了民國時期失控的通脹,迅速穩定國民經濟,安定人心築牢基礎。

建國初期的上海“去槓桿”一戰定乾坤,“共產黨經濟零分”的妄言不攻自破。

2

這個70年前的故事,也是當下茅臺“去槓桿”幾把火的歷史迴響。

“印票子”,對應著當下“積極的財政政策“和事實上較寬鬆的貨幣政策。

主任關於投機風潮的指示,類似李保芳在中秋巡店時做出關於“酒喝不炒”的判斷。

由“黨產”改組的國營貿易公司與投機商號分庭抗禮,像5月初茅臺祭出的震動二級市場的渠道改革方案,集團層面成立營銷公司,下設自營網絡管理部,交了馬雲、張近東這些“新朋友”。

調集糧食,集中儲備,統一拋售,像茅臺清理經銷商收回配額,建設5萬噸用於“平準均輸”庫房,平價在Costco、天貓等KA、電商渠道拋售茅臺,引導價格下行。

長遠看,拓展新渠道是茅臺集團的既定方針,按照此前安排,約3.1萬噸茅臺酒總投放量中,只有約1.7萬噸茅臺酒擬投放在經銷商渠道中,剩餘部分將重點用於擴大直銷渠道。

市場力量的天平,正在回覆平衡。

目前,茅臺出廠價969,指導零售價1499,而現實零售價往往高達2500左右。

渠道比廠家賺的多讓人匪夷所思不說,真實的消費者還需要付出不合理高價。

這顯然既損害的廠家利益,也變相掠奪了消費者利益。

這不是“金融空轉”、“脫實向虛”,還能是什麼?

一個巴掌拍不響,茅臺目前面臨的尷尬,要算曆史遺留問題,而這個遺留問題培養起來的強大既得利益,又反向吞噬了一手塑造自己的母親。

1994年,袁仁國開始分管茅臺酒廠的營銷工作,開始建設以經銷體系為核心的銷售渠道。

1998年,政府取消了對茅臺酒的定產定銷,打破了計劃經濟時代白酒統一由糖酒公司銷售的慣例,逼迫企業自謀生路。

時逢亞洲金融危機,剛被推向市場的茅臺酒面臨嚴峻挑戰,當年截至7月份的銷量僅為年度計劃的30%。

袁仁國隨後組建了上百人的營銷隊伍鋪向全國,1998年末終於完成了2000噸的年度銷售任務。

2017年,經銷商隊伍一路膨脹,從1998年的146家,發展到2000多家,營銷網絡覆蓋全國所有地級城市和30%以上縣級城市。

李保芳對此的評價是:

“茅臺以專賣店、特約經銷商等為主體的營銷體系,逐漸顯得單一、不適應,市場佈局不合理,自營渠道和社會渠道沒有形成有效互補;市場扁平化程度不高,調控和平衡市場的能力不足。”

與其說他是評價,不如說是較為含蓄的批評,要君臨看:

在初期,這一支經銷商隊伍確實為茅臺崛起立下了赫赫戰功,但正如那個勇士屠龍的寓言所揭示的那樣。

勇士們屠龍之後,守著惡龍留下的財寶,卻發現一起屠龍的小夥伴漸漸長出鱗片,生出了利爪,自己變成了惡龍。

霸佔強勢地位的經銷商渠道,事實上竊取了茅臺的銷售權力,並將這種權力凌駕於茅臺和社會之上。

這是僭越,需要糾正。

茅臺目前的經銷商渠道幾乎為袁仁國一手搭建,各方關係犬牙交錯,別說他無可奈何,就連自己也被這種關係推下了萬丈深淵。

在中國人的思維裡,遇到這種陳陳相因、黨同伐異的舊機制,空降一個好的書記就好了。

今年2月,那位在醫改中以”安徽模式“聲名鵲起的書記在茅臺調研整整兩天,做出“定位、定向、瘦身、規範、改革的十字要求,既肯定了茅臺的改革,也可以理解為站臺背書。

空降而來,持尚方寶劍的董事長,是個“外人”,他沒有基礎,也沒有顧慮。

從取締貼牌到清理經銷商再到另起渠道爐灶,直至最近的“領導幹部插手茅臺酒經營活動打招呼登記備案制度”,誰敢說他不是在滾地雷陣?

3

茅臺被稱為“中華田園聖水”,是因為茅臺是耕植在我們傳統中的一種特殊文化符號。

由玄學塑造品牌,茅臺乃其中高手,本文暫不深入。

雖然廠家們遮遮掩掩的不承認高端白酒是奢侈品,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動輒上千的白酒,那肯定不是平頭百姓日常能消費得起的。

在大眾看來,茅臺價格之所以高不可攀,是因為“稀缺”。

茅臺“去槓桿”

君臨不這樣看。

從酒的生產發酵勾兌工業看,醬香型的茅臺高端產酒率高於90%。

而濃香型白酒的高端產酒率比茅臺低得多,五糧液明代的窖池高端產酒率約60%,而建國後的窖池高端產酒率只有10%左右,年代窖池的稀缺決定了濃香型高端白酒才可以算“稀缺”。

2018年五糧液普五以上高端酒產量是兩萬多噸,瀘州老窖七八千噸,而茅臺是五萬噸。

茅臺差不多是兩個五糧液+瀘州老窖。

既然不是“稀缺”,那麼茅臺的高價,肯定另有蹊蹺。

一般消費品經銷商會快速脫手庫存,一方面是防止商品過期貶值;另一方面是提高存貨週轉,提升ROE。

酒的特殊就在於沒有保質期,又存在品牌溢價,就比一般消費品更具金融屬性。

而要成為利潤豐厚的茅臺經銷商,非富即貴,君臨記得在2013年高端酒低谷期放開代理時,要成為其經銷商,門檻是一次性打款六千多萬。

由於歷史上反覆出現的價格大幅起落,存在上漲預期,經銷商有動力囤積茅臺,捂酒待漲。

與此同時,幾乎獨霸渠道的經銷商,壟斷了貨源,當市場上沒有制衡力量的其他賣方,經銷商的群體無意識行為,就成了茅臺價格“順週期”大起大落的最大推手。

茅臺“去槓桿”

飛天茅臺歷年出廠價與零售價 |

來源:綜合整理

如果說一家獨大的經銷商模式,獨特的渠道模式放大了“茅臺週期”。

那麼正如文初那個故事所揭示的那樣,還有一個貨幣因素,啟動了週期的電風扇。

回顧十多年的茅臺週期,茅臺的營收利潤股價表現,與貨幣擴張存在統計上明顯的相關性。

茅臺營收利潤往往滯後於PPI。

而過去的貨幣擴張,往往伴隨著“積極的財政政策”,眾所周知,財政政策就是大規模“鐵公雞”基建投資,基建對上游資源的需求大增,就會導致PPI的波動。

這意味著PPI可以間接反映我國的貨幣擴張。

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

如果說我國以增值稅等間接稅為主的財政收入是“均衡”的收,那麼“鐵公雞”的積極財政就是“定向”的支。

大量貨幣通過地方政府、國有企業花出去,最終流向了特定的行業。

有形之手操辦的積極財政,也恰好應驗了中國市場上的一句老話:

“煙搭橋,酒開路”

不過,這種歷史典故在今年以來似乎失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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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2016年中政治局會議做出“抑制資產泡沫”的決定起,PPI在2017年就開始轉頭向下。

2018年,茅臺股價象徵性調整後,2019年重拾漲勢。

與此同時,茅臺的零售價也如脫韁野馬,而歷史上零售價的大漲往往是業績大漲的前兆,市場慣性的進行了股價自我實現。

還有一個原因,如今雖然也是“積極財政政策”,但此積極非彼積極。

積極財政政策除了“鐵公雞”外,其實還有一個,即減稅,讓居民來“均衡”支出。

一方面,這讓”酒開路“的場景少了許多。

另一方面,也是今年大眾消費股普遍強勢的硬邏輯。

作為消費股的茅臺,忽視前者而選擇後者的邏輯,渾水摸了魚。

然而,茅臺的營收利潤增長、預收賬款情況並不支持這種上漲。

茅臺“去槓桿”

在君臨前期文章中我們分析過宏觀經濟,當前的政策實際上是“緊信用、松貨幣”,再加一個”寬財政“。

這是為“結構性去槓桿”服務的,緊信用是用行政之手定向緊房地產、地方融資平臺的信貸創造,松貨幣是為托住其他行業,以免誤傷。

古往今來,但凡流動性充裕,熱錢總會四處尋找機會,在任何看起來像是個機會的地方,都當仁不讓的掀起了一波波投機熱潮。

從黃金到電子貨幣,再到當前的炒鞋、炒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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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後炒房、80後炒股、90後炒幣、00後炒娃,韭菜生生不息 | 來源:網絡

這種投機現象,如果大家有興趣深入挖掘,會發現這麼多年反反覆覆地在海狸鼠、郵票、君子蘭、黃梨木、冬蟲夏草、藏獒等很多領域出現過。

今天的茅臺炒作,本質上和2012年沒有區別。

但沒有當年橫空出世的“八項規定”那般排山倒海、氣吞山河,市場出清來的沒有上次那麼快。

不過,這種出清有加速態勢。

4

在君臨寫作本文時,多個財經媒體開始報道茅臺降價,黃牛甩貨的消息。

茅臺“去槓桿”

這充分說明新官的幾把火,正在逐漸達到預期效果。

茅臺去槓桿,半年來,在這場涉及多方利益的博弈中,茅臺已經吹響了價格保衛戰的集結號。

控價、控價、還是TMD控價。

只有控價到位,才能檢驗茅臺改革的成效。

君臨一直認為,只有理解了渠道,才能真正理解有中國特色的消費行業。

渠道的核心,一是控制價格,二是壓實銷售。

對濃香型酒企來說,搞好渠道,就能同時做到”中低端跑量“和”高端酒提價“,達到產銷平衡和利潤最大化。

品牌不如茅五的洋河做到全國老三,就是依靠一支戰鬥力彪悍的銷售團隊,以極端化的KPI導向,死死控住價格,讓高端酒緩慢脫離低價區間,挺進高端。

對醬香型酒企來說,由於沒有多少中低端,高端酒價格運行在既定軌道,就是最大的成功。

在“茅臺週期”的上沿,中間商賺了大差價,對茅臺的長遠發展百害無一利。

在“茅臺週期”的下沿,渠道重重拋壓,讓企業無法掌握真實的市場狀況,對自身生產經營策略調整極為不利。

君臨認為,熨平茅臺週期,有利於股東利益,也利於消費者,更是為茅臺長遠發展掃清障礙。

但中短期內的市場出清過程,必然會讓虛高的茅臺股價面臨調整,更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出清失速,巨大的渠道庫存可能會重演2013年“雙殺”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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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支體型巨大的藍籌,茅臺目前PE不能算低 | 來源:蘿蔔投研

不管怎麼說,現在買入茅臺,絕對不算有安全邊際的價值投資。

將茅臺的“去槓桿”放在整個中國宏觀經濟格局中看,會發現茅臺絕非個案。

而是整個國家以“結構性去槓桿”為抓手,讓金融迴歸服務實體的本來面貌,進而全面深化改革大背景下的縮影。

茅臺的改革,本質上就是改革過去賴以為生,又深受其害的生產關係。

中國的改革,本質上也是此意,正如高層所言:

“改革是由問題倒逼而產生,又在不斷解決中深化。”

——2013年9月17日黨外人士座談會

“做到人民有所呼、改革有所應。”

——2015年4月1日深改組十一次會議

“改革發展搞的成功不成功,最終判斷標準是人民是不是共同享受到發展的成果。”

——2015年8月21日黨外人士座談會

“通過改革給人民群眾帶來更多獲得感。”

——2016年4月18日深改組二十三次會議

改革是為讓人民獲得改革成果,而不是讓中間商多賺差價,既要促進增長,也要解決由制度引發日益懸殊的分配問題。

“中國改革開放必然成功,也一定能夠成功。”

——2018年4月1日博鰲亞洲論壇

長遠看,中國依然是世界經濟馬力最強勁的火車頭。

茅臺改革同樣如此。

長遠看,茅臺依然是A股那臺最閃亮的印鈔機。

茅臺“去槓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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