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僅僅是蜂叔的個人觀影感受。
也許有一定的閱讀門檻，如同其作品本身。
也許，同樣能與你形成某種奇妙的共情。
這取決於你——
《南方車站的聚會》
01
暴力者的盛宴
這部電影給蜂叔最大的觀感，太暴力，也太壓抑了。
拍攝地在武漢的城中村。一個南方城市，臨湖，潮溼，浠瀝瀝的雨幕是殺人放火最佳的掩護。
重重疊疊的閣樓，人員密集，魚龍混雜，擦槍走火起來比開闊的地帶更好看。
《南方車站的聚會》共有106場戲，其中71場為夜戲。夜晚，無疑又給犯罪潛逃者穿上一層夜行衣，給抓捕者帶來不小的麻煩。
簡直是天時地利佔盡，那人為呢？
以黑色電影聞名的刁亦男導演，有三場暴力戲給蜂叔留下深刻印象：
第一場，因為利益分配不均，偷摩托車培訓會反變窩裡鬥。
一聲槍響，兩個幫派陷入混戰，身為其中一方的頭頭，周澤農（胡歌 飾）打得尤其給力，招招見血，乾淨利落。
打戲，就該這麼打！
然而在隨後的偷摩托車比賽中，由於對手的抄近道偷襲，勝負逆轉。
周澤農的手下黃毛被叉車抹了脖子，人頭分離，周澤農也身負重傷,逃亡過程中，一不小心又殺了個警察，變成了通緝犯，懸賞金30萬。
一通操作下來，周澤農前有警察追殺，後有仇家虎視眈眈的絕境，讓蜂叔也倒抽一口涼氣，這還怎麼玩，直接關機倒帶、人生重來得了。
第二場，為了抓捕周澤農，警方設了一個局。
表面是一群踩著熒光鞋、哼著曲兒跳著廣場舞的大叔大姐，實際上基本是便衣警察，誘餌是周澤農老婆。
又是一場惡戰，但這次蜂叔要說的，不是戰鬥場面，而是那戰鬥還未打響時的寂靜：
街邊麵館裡，奉命行事的劉愛愛（桂綸鎂 飾）分不清眼前是敵是友，吃碗麵都坐立不安；
廣場上，搖擺的熒光、舒緩的舞曲讓人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廣場邊，爆爆米花的大哥弄出的“砰砰”巨響，你很難說清他是無意為之，還是有意為接下來的警匪大戰擊鼓助威。
不過，蜂叔傾向於前者。因為在刁亦男導演的《白日焰火》裡有著相同的橋段，盲猜是個小彩蛋。只是它在這裡無疑起到了很好的氛圍塑造作用——
比起明面上的血肉橫飛，不見血的暴力，更加震撼人心。
因為前者攻擊的是肉體，後者攻心。
第三場，周澤農被圍剿，身中數彈，死在湖邊。
就這麼簡單。
沒有好萊塢式的英雄情結，沒有主角光環式的磨磨唧唧，也難怪有胡椒對這部片子大失所望，理由很簡單：胡歌一點都不帥嘛。
你甚至能發現，胡歌在片中宛如工具人，沒啥表情變化，一直是淡淡的；也沒有臨死前的淚光晶瑩，沒有刻意抖落魅力。
這正符合刁亦男導演對這個角色的要求：
“周澤農是一個寡言的人, 很隱忍, 這點一開始就在我的控制中。在這部影片中, 我希望演員的表演是畫面內眾多元素的一部分, 表演必須融入畫面傳達的整體風格。”
這句話傳遞給蜂叔的意思——
刁亦男導演繪製的黑色地圖上，演員只是一環，與其他的暴力奇觀相互倚重、共同構築起宏偉的黑色世界。
沒有誰不可替代。
也沒有誰允許被缺席。
而，當暴力血腥形成閉環，任何一處的暴力，都像是前一處的承繼、後一處的預言，這是不是像極了我們這個百因必有果的現實世界？
當現實的不公無法全部訴諸法律解決，熒幕上的自說自話竟被當成了死刑犯一樣原地處決，這何其的魔幻，又何其的諷刺。
因此，蜂叔特別能理解，得知影片遭大幅刪改後一眾影評人的氣憤與失落——
這無疑意味著刁亦男導演精心構築的黑色世界，不得不遭到了【正確】的破壞。
這也是蜂叔想寫下這篇影評的原因之一。
至少讓【真實】被看見吧，至於是否【正確】，自有大眾評說。
02
色，戒
接下來要說的內容，也許會讓你臉紅耳熱：情愛。
好吧，正確一點：愛情。
但蜂叔看來，在刁導的作品裡，前者是後者的表現方式。
赤裸裸的肢體糾纏、情到深處的低吟，再伴隨有節奏有韻律感的抽動...
無論是在《夜車》裡，日子枯燥的女法警主動獻身剛認識不超過一週的男人，亦或是《白日焰火》裡頭，廖凡飾演的中年男人和即將分手的妻子做愛。
在這些特定的時間地點下，正在曖昧糾纏的當然不只是身子，還有兩人晦暗不明的情愫。
你能明顯看到，以【色】快速推動【情】，是刁導的手法。
於是當這一塊缺失了，留給觀眾的只會是滿臉疑惑。
比如本片：為什麼之前劉愛愛還搖擺不定，野鵝湖泛舟之後，她就死心塌地幫助周澤農了？
別問我怎麼看出她下定決心的，問就是周澤農臨死前，劉愛愛給的那碗麵、那口醋。
或者說，為什麼陪泳女劉愛愛本來饞這筆30萬的懸賞金，拿到錢之後，卻打算一分不動地給周澤農老婆？
在被刪減的那些黃暴鏡頭裡，我們也許能找到一些答案：
- 陳永忠飾“暴發戶”在泳具店租借氣墊床後“被周澤農毆打”情節刪去，直接銜接周、劉二人進入馬戲團大棚；（至少2處信源驗證）
- 桂綸鎂飾“劉愛愛”與胡歌飾“周澤農”夜間同船一場，劉愛愛在船舷掬水漱口前，戛納版有“吐出周澤農精液”這一動作，內地版刪去；（至少3處信源驗證）
- 閆哥後段“毆打劉愛愛”的鏡頭基本被刪，同場閆哥“強姦劉愛愛”的戲份被精簡；（至少2處信源驗證）
因為，我與你有過露水情緣。
更重要的，如此微不足道的我卻被你需要著，我又怎麼能辜負？
這一夜情的背後其實有著更深層次的涵義。縱觀刁導往日的作品，你能感知到他的愛情觀：男人和女人關係的不確定性才是最有張力和最有意思的。
不確定性，這一點實在是太妙了。不信你品品他的原話：
“最有張力和撩人的, 永遠是男女在不確定關係的時候, 但是他們雙方又知道會發生點什麼, 但是又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生, 這是最美好的時候。所以我要的是不確定性, 這就是我對情感的認識。”
正巧蜂叔最近在讀一本書名叫《奧古斯都》，其中的一段話——
“在並不熟悉這個遊戲的人眼裡，一場步步相承的引誘也許顯得荒唐可笑，但這些步驟並不比一支舞的舞步更為可笑。
舞者舞蹈，其快樂在技巧之中。而這精緻的遊戲，一個重要的部分在於雙方都要假裝——假裝在激情的負荷下無援無助，而每一次推進與撤退，每一次同意與拒絕，都屬於遊戲達到圓滿相合的必由之路。 ”
這段話，是凱撒之女尤利婭在情場上縱橫捭闔的法寶，雖然其中有些地方不乏女權，但她的核心思想和刁導的一致：
色中有戒。
在曖昧迷亂的色情背後，戒嗔怒、戒丟掉自我、戒善惡不明。
男女關係，既要有男女之間的斡旋，又有及時退出的餘地。
這種關係在快節奏的黑色電影裡體現為：一夜情、露水情緣、船戲，這些既曖昧又不拖泥帶水的名詞。
而在生活中——
它就好比“談戀愛”和“結婚”的關係一樣，談戀愛時候哪哪都好，結婚之後看到的都是對方的毛病。
在這過程中缺少的，或者說被忽視的，不正是那一點餘地、一些留白麼。
03
沉潛的力量
痴迷地構築黑色帝國、賦予男女主角以自己認可的愛情觀。體現在作品上就變成了——
酣暢淋漓的暴力、纏綿悱惻的色情。
這兩者中的任意一條單拎出來都能令許多導演避之不及，但刁亦男導演竟做成了特色，演變成另類的堅持。
這種堅持，當然體現在日復一日的沉潛、打磨作品上。
2002年的夏天，他拍出自主導演的第一部作品《制服》，接著拍了《夜車》。
2013年拍了第三部作品《白日焰火》，也正是這部作品在柏林電影節拿下金熊獎和銀熊獎，緊接著又在國內創造了5天5000萬的票房好成績。
（《南方車站的聚會》成績更進一步，3天票房1.36億）
然而和主演廖凡迅速躥紅的狀態不同，刁亦男導演似乎有意“躲”著媒體，他說：
“我只用電影說話，不用採訪說話。採訪太多會是障礙，還是要自己安靜下來去想一些應該想的事。”
他故意讓自己顯得不被注意，把自己放在一個逼仄的角落，只沉默地思考怎麼運鏡、怎麼設置人物關係，怎麼讓作品關照現實。
最後再投射到小人物、邊緣人物的悲喜當中。
因此，思考的深度，讓刁導筆下的人物大多具有複雜性：
《制服》裡的裁縫，因為撿到一件警服，進入一種狐假虎威式的雙重生活；
《夜車》裡的吳紅燕，一個女法警到另一個城市的婚介所，去尋找自以為是的婚姻幸福；
《白日焰火》裡的張自力，從一個警察淪落到保衛科幹部，卻因破獲一樁舊案而找回自己...
他們也大都平凡如你我，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揹負著相同的人生煩惱：生活苦逼、找不著愛自己的人、快被日復一日的枯燥生活掏空...
但他們還有一個共同點：堅持、沉潛，因此他們終究找到歸處。
這一點與刁導如出一轍——
今年，刁亦男導演的第四部作品《南方車站的聚會》問世，距離上一部作品已過去了六年。
蜂叔相信，這稱得上是他黑色地圖上的又一塊拼圖，但蜂叔也相信，這不會是最後一塊。
這，就是沉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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