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純文字描述，在這個時代，很多時候會製造誤解。
恆大與上港決戰前日，當卡納瓦羅時隔近一個月再次出現在天河體育場，那一瞬間他彷彿老了三歲。他的臉上不再容光煥發，往日因信心滿滿而永遠高昂的頭顱，也稍稍低落了下來。
他很清楚，自己雖然暫時得以續命，但無論是恆大的官方要求，還是媒體與球迷的聲聲質疑，都是隨時絞殺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條無形枷鎖。進一步海闊天空，退一步萬丈深淵。
一位不常來廣州的記者，在賽前發佈會上，毫無顧忌的開門見山。他直接詢問卡帥，一個月前的“上課學習”，到底進展如何?現場很多人倒吸一口涼氣，等待卡納瓦羅的反應。結果卡帥不動聲色的平靜作答，把一出原本天崩地裂般的大風波，幾句話消弭於無形。末了，他不忘給自己打氣說：“教練課程我是不用學的，我的證書已經是全球最高級了”。
真正引發歧義與爭議的，是接下來我的提問。我並沒有再向卡帥開炮，而是詢問他身邊的楊立瑜。我說：“最近卡帥壓力這麼大，你作為今年在他手下得到巨大進步的年輕球員，是不是特別想為卡帥去拼下這座中超冠軍獎盃?”
楊立瑜的回答很老套，亮點是卡帥的反應。他主動接過話頭，讓李白問我，為什麼你覺得我壓力大呢?他硬擠出了一絲笑容來反問，而我只能笑笑不說話。卡納瓦羅接著說：我是很認真問你這個問題，因為我真沒有什麼壓力。如果按要求，今年給我的目標只是聯賽前六，但我現在處在積分榜第一。
這段話，被記錄為“文字實錄”，在所有門戶平臺和社交媒體上傳播，很多看不上卡帥的人，第一反應就是“你居然還敢說目標前六，看來這課是白上了”。但正如我所說的，這個時代之所以那麼多言論會被誤讀，根源就在於我們只看到了隻言片語的文字，而沒有代入當時的情景、氣氛、態度和上下文。
在我看來，卡納瓦羅的“前六論”，只是一次純自保的話術。當他發現媒體的提問如此直接，而又顯得不那麼友好，他本能的開始想為自己說些什麼。在前六論之後，他又緊接著說了很多之前說過很多遍的觀點，比如他絕不是足球世界的小學生，比如他曾經抵達過絕大多數人未曾抵達的高度。
這些，是他的心裡話，但又不是他的真實想法，此間區別，得細品。
二
卡納瓦羅的真實想法，或者說唯一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奪冠，必須奪冠。
他絕不會認為前六就足夠自保，更不會天真到以為恆大真的不想要冠軍。當兩年前他拋棄當時還在上升通道的權健，選擇看似老邁的恆大時，他就已經給自己定下了未來五年的長遠目標——他想要奪冠，想在恆大開創自己的時代。等到五年過後，年過半百經驗足夠，再殺回歐洲，衝擊足球世界真正的榮譽頂峰。
卡納瓦羅的球員生涯光輝燦爛，但教練生涯還一無所獲。一塊中甲金牌和一塊超級盃金牌，顯然匹配不上他在中國足壇的五年打拼。球員時代的功績早已不夠支撐他的美名與口碑，只有實實在在的重要賽事冠軍獎盃，才能讓他真正破繭成蝶。
而在天河與上港決戰的這個夜晚，所有人都見識到了，一個世界冠軍被逼到絕境時，就是那麼與眾不同。
按照常理推斷，一位幾乎瀕臨下課，只是最後時刻被一把拉回，卻依然靠在懸崖邊的教練，到了這種時候，最正常的選擇，應該是求穩。只有極限的求穩，才有可能一點點把自己拉回安全位置，生與死的博弈，沒幾個人敢直接去做。
但卡納瓦羅做了，當首發名單出爐，所有人都見識到了他的膽識。韋世豪、楊立瑜、張修維和鍾義浩，首發陣容裡多達四位95後，去硬剛全員齊整的衛冕冠軍上港，這得需要多大的心臟才敢做出這樣的選擇。讓鍾義浩去單挑胡爾克，張修維貼身奧斯卡，光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艾克森迴避，他沒有讓郜林進行簡單的對位頂替，而是直接把核彈塔利斯卡推上了9號中鋒，並且將保利尼奧的防守任務大幅度分擔給張修維與楊立瑜，徹底解放這位超級中場。
於是我們看到了，保塔組合久違的虎虎生風，我們看到了鍾義浩用他小牛犢般的身體一次次與胡爾克硬剛，張修維用不知疲倦的奔跑讓奧斯卡接近隱身。這是一場置之於死地而後生的戰役，就像卡納瓦羅賽後所說的那樣——球員們都拿出了死在球場上的精神。
至於同樣壓力山大的塔利斯卡，卡納瓦羅給出了最男人，也是最堅定的評價：我沒辦法不用他，他就是一個高出中超水準幾個層次的球員，他如果不來恆大，可以去踢英超。
三
足球世界的神奇巧合，很多時候如果宿命。
整整兩年前，2017賽季中超倒數第二輪，廣州恆大做客挑戰河北華夏幸福，與今年的賽程完全一致。唯一的區別是，當時的恆大已經提前奪冠，但這一次，在北京國安的步步緊逼之下，他們沒有任何犯錯的空間。
是的，在聯賽僅剩兩輪的情況下，已經落後榜首4分的上港，已經提前退出了冠軍角逐。因為他們想要逆襲的充分必要條件，就是恆大和國安在最後的四場戰役中至少輸掉三場，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你可以指望一支球隊掉鏈子，但不可能指望兩家同時陰溝翻船。
兩年前，華夏幸福的主場還在秦皇島，他們的主帥還是佩萊格里尼，就是昨晚剛在英超倫敦德比戰中，帶領西漢姆2-3輸給熱刺，成全穆里尼奧首秀開門紅的那位。那一戰，已經徹底放鬆的恆大0-3慘敗，華夏中鋒阿洛伊西奧梅開二度，華夏幸福一躍殺到聯賽第三，距離亞冠席位一步之遙。
誰能想到，兩年之後的華夏幸福，已經徹底摘到土豪標籤，他們的陣容漸漸分崩離析，成績也只能在中下游來回搖擺。他們的主場遷到了緊鄰北京的廊坊，但獲得的支持還不如從前。而兩年前在恆大面前勇武不可擋的阿洛伊西奧，如今成為了恆大球員。
很多事情變了，也有很多沒變，比如恆大球迷習慣性的質疑主帥。兩年前的斯科拉里，因亞冠和足協盃連續被上港淘汰出局，成為了許多人恨之入骨的對象，他們痛恨巴西老農的固執與無能，他們都在呼喚著卡帥歸來。那幾個月，在權健上演著青春風暴的卡納瓦羅，是整個中超風頭正勁的教練，當他捧著官方頒發的賽季最佳主帥獎盃回到廣州，絕大多數人都在興奮地喊著，天亮了。
可是呢，並不需要多長時間，卡納瓦羅也從天使變成了惡魔，幼稚、低能、甚至無能的標籤，被一個個安在了他的頭上。很多球迷習慣了王朝時代的恆大橫掃八方，無法容忍更新換代時期的陣痛與挫折。
卡納瓦羅很難，但他清楚地知道，這就是職業教練的宿命。他總想告訴外界，自己是多麼努力，做了多少功課，給這支球隊帶來了多大的幫助和提高。但他更清楚，只要最終沒能拿到冠軍，一切過程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2017年歲末，斯科拉里帶著中超冠軍獎盃離開，總算留住了最後的尊嚴。卡納瓦羅如果不想被釘在恆大歷史最差主帥的恥辱柱上，這個獎盃，是死是活都要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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