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9 一個道家的優秀弟子——張良

在眾多漢代風雲人物中,張良的身影最為瀟灑飄逸。他年少時豪氣沖天,敢於狙殺千古一帝——秦始皇。壯年之時輔佐劉邦,屢屢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暮年之時天下大定,他毅然放棄功名利祿,飄然隱去。即使一向目中無人的劉邦,對張良可真是無比尊敬,從來都只稱其子房,而不是直呼其名。通覽太史公《留侯世家》,彷彿張良身上帶有仙氣。

子房先生的仙氣從何而來?劉邦為何對其無比尊重?我的回答是——從道家的智慧而來。縱觀子房一生,其道家學者的氣質撲面而來。他一生的終極追求乃是“道”,“大道”乃天下國家之道,“小道”乃個體自由精神之道。道存則隱,道廢則現,這是子房先生的人生準則。在暴秦肆虐之際,子房以一身浩然道氣挑戰災難亂源,誅邪衛道,撥亂反正;在楚漢紛爭之時,子房以智慧之神的化身服務於劉邦,禁暴止亂,還華夏以太平。最終在天下歸道之後,子房飄然離去,與鯤鵬為友,遨遊天地。

子房出自韓國貴族,其父親、祖父五世為韓國丞相。但是到了子房這一代,他的運氣太差了,還沒等到他仕宦為官,秦國已經把韓國給滅了。這一下,子房失去了繼承父業的機會,也失去了顯赫榮耀的地位。血氣方剛的子房立即將自己心中的仇恨指向了秦帝國,將自己心中之道定義為滅秦復韓,於是子房便策劃了驚天動地的博浪沙刺秦事件。

現在我們就通過博浪沙刺秦事件來認識一下年輕時代的子房。首先交代一下整個事件的經過:

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韓故。

嘗學禮淮陽。東見倉海君,得力士,為鐵錐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遊,良與客狙擊秦皇帝博浪沙中,誤中副車。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 求賊甚急,為張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史記 留侯世家》

在筆者看來刺殺秦王的舉動,實際上是一個風險極大,收益極小的非明智之舉,這是年輕子房的一次非理性的洩憤之舉。理由如下:

第一,刺殺計劃十分粗糙,情報工作未做到位,對刺殺難度估計不足。此時的子房滿腦子復仇怒火,連最重要的情報,秦始皇具體在哪輛車上都沒摸清楚,貿然下手。最後刺殺失敗,自己開始了逃亡生涯。

第二,即便刺殺秦王成功,秦朝不會滅亡,韓國也不會復國。刺秦王之舉成功,秦朝完全可以另立一帝,秦帝國的統治依然可以繼續。反而會加深秦朝中央對山東六國故地的監視和控制,這與張良滅秦復韓的目標背道而馳。

第三,對刺殺行動的負面後果估計不足。不論刺殺成敗,張良很有可能被抓處死,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險,換來一個無益於滅秦復韓的結 果。更何況刺殺失敗後,秦王大怒,大索天下,張良的刺殺行動,間接的給當時山東百姓增加了痛苦。

博浪沙事件清晰地向我們表明,即便是被後世稱為謀聖的張良也有年輕衝動的時候。不過好在張良年輕,歷史給了張良改正錯誤的機會。也許正是因為博浪沙刺秦失敗,讓張良開始認識到刺殺不符合“道”的要求,認識到敏捷的思維比鐵錐更有殺傷力。也正是博浪沙事件之後張良便改變了自己勇過於謀的刺客形象,成為了一個奇謀迭出的謀聖。

公元前209年,陳勝、吳廣在大澤鄉接杆而起,舉兵反秦。張良也在流亡的地方,聚集一百多人,扯起了反秦的大旗。起兵不久張良便遇到了來此攻城略地的劉邦,同為起義軍,兩股隊伍合二為一。這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但是兩人卻一見如故,張良的智慧征服了劉邦。但是此時的張良,還不能算是劉邦的屬下。因為張良正在積極策劃復韓大業,他成功地遊說項梁,策立韓國公子韓成為韓王,張良也被任命為韓國的申徒,於是他第一次離開了劉邦。張良與新立的韓王一起帶著一千多人的隊伍,去攻打韓國的故地,但是由於實力太過弱小,往往保不住已經打下的城池,不得已只好在潁川附近打打游擊。

滅秦復韓是此時張良心中的大道,認真分析起來看,這個道有兩層含義。其一,滅秦是第一步,必須要把萬惡的秦帝國消滅掉,為韓國復仇。此時應該團結一切反秦力量來徹底摧毀秦王朝。其二,消滅秦帝國所建立的帝國制度,恢復韓國,恢復以天子為中心,以諸侯為藩屏的封建邦聯制度。張良為了實現此道必須與各路反秦力量聯合,也必須忠於韓王,為韓王效忠。此時的張良,是韓王的臣子。

張良得知劉邦將西入關中時,毫不猶豫地將隊伍拉到劉邦賬下。在兩家的合作之下,攻下韓國十多座城池。這樣一來,復韓大業也算了有了點成果,於是劉邦將城池讓給韓王留守,但作為交換條件,要求張良跟隨其左右,韓王爽快答應。在張良的輔佐下,劉邦也迎來了人生事業上的第一次高潮。劉邦的隊伍一路高歌猛進,智取宛城,攻破嶢關,大敗秦軍於藍田,兵臨咸陽城下。秦王子嬰見此架勢,只好以繩繫頸,乘素車白馬,捧著御璽符節,開城出降。劉邦也被眼前的勝利衝昏了頭腦,一頭扎進了秦帝國奢靡的宮殿中,無法自拔,樊噲等人的勸諫絲毫不起作用。此時的張良起到了關鍵作用,又一次站了出來用其高超的話術征服了劉邦,幫助劉邦度過了自己內心的危機。

良曰:“夫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為天下除殘賊,宜縞素為資。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良 藥苦口利於病’,願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

劉邦的危機還沒有結束,這一次是來的更為兇險。公元前206年,項羽擺下天下第一飯局——鴻門宴,邀請劉邦赴宴。劉邦面對此飯局連連說出“為將奈何?”。張良分析到,不去便只有死路一條,赴會也許能有生機,劉邦無奈只好應約前往。在這個極其兇險的飯局裡,謀聖膽識過人、沉著應對、深謀遠慮,成功的幫助劉邦化解危機。

也正是在這一年,張良又一次離家了劉邦。滅秦以後,項羽自立為西楚霸王,建都彭城,以霸主的身份將全國分成十八個王國,分封給諸侯、部將和降將為王。秦帝國與其帝國制度被一併摧毀,此時的中華大地又呈現出諸侯林立的局面。由於項羽的分封不公,諸侯們很快開始了混戰,華夏大地短暫的安寧消失了。張良為了心中的復韓大業,又一次來到了韓王身邊。

項羽並未讓韓王回到韓國故地,而是將其留在身邊軟禁起來,沒過多久韓王就被項羽殺害在彭城。這對張良而言是一次驚天鉅變,張良也在開始思考他心中的復韓之道是否正確了。他在一個淒涼的深夜,深深地在思考心中之道:“暴秦已滅,項羽已分封天下,華夏諸國再現人間。可是這一切帶來了什麼?帶來的是猜忌、戰火、殺戮、國破家亡,復韓有價值嗎?秦帝國真的是萬惡之源嗎?我心中之道是否已拘泥於古道了?帝國之郡縣制,真是無道之制嗎?天地之大德曰生,我張良復韓之道,難道不是在背大德而殺生嗎?”最終,張良在一個淒冷而星光璀璨的夜晚,突破了自己內心舊道之障礙。他毅然與恢復韓國、恢復分封之道決裂,將建立帝國之制、為下蒼生謀太平納為內心之新道。

心中之道完成昇華之後的張良,連夜逃亡重新回到漢王身邊。他的這次歸來,帶著恢弘的氣勢果斷為漢王制定了滅楚的戰略計劃——下邑之謀。此謀略為劉邦打開了新局面,從此楚漢戰爭的形勢被扭轉,漢軍逐漸掌握戰爭主動權。

公元前204年冬、楚軍兵圍漢王於滎陽,雙方久戰不決。楚軍竭力截斷漢軍的糧食補給和軍援通道。漢軍糧草匱乏,漸漸難撐危機。病急亂投醫的劉邦,糊塗地接受了謀士酈食其分封天下之計。辛虧張良及時趕到,張良以“八不可”之諫,避免了一次重大的戰略錯誤。此時的張良,已經堅決地反對任何分封行為,他已經完成了內心之道的飛躍,即便日後勸漢王分封韓信、彭越等人,那也只是一時權宜之計。

公元前202年,項羽兵敗垓下,自刎於烏江邊。二月,漢高祖正式即帝位。張良深感大道既存,已可隱也。他主動地逐漸退出了漢帝國的最高決策層,與皇帝保持著可有可無、時進時止地聯繫。他成功地避開了劉邦剪滅諸侯王的殘酷鬥爭,也成功地避開了帝王對他的猜忌。

通覽太史公的《留侯世家》,我個人深感,留侯應該是一個道家的優秀弟子。他人生的智慧,很大程度上來源於道家深邃的思想,留侯的人生軌跡也最符合道家的思想境界。

他年少時便存道於心。他因為心中有道所以無所畏懼,即便是剪滅六國的千古一帝,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個可殺的罪人耳。

他壯年時問道於心。他以實時發展的外部世界為思考對象,來檢驗他內心之道是否與時俱進,最終他把握到了道的變化,完成了人生的飛躍。

他暮年之時人道合一。他放棄一切功、名、利、祿,進入莊子所講的“無所恃”境界,去體驗生命最純真的快樂。

古往今來,有很多文章認為留侯最終遠離朝堂只是為了明哲保身。這種觀點,在我看來,真是太膚淺了。留侯作為一個道家學者,必然明白無為而治的道理。在他看來漢帝國已建立,即道已存,道存則可無為,無為乃使萬事萬物自為,終至無不為。他對道的把握,早已洞察到無為而治的漢帝國必將迎來盛世。明哲保身,在留侯看來只不過是一個笑話。

行文到了最後,我想用幾句道家的言語來評價留侯的一生:道存則隱,道廢則現;君子,光而不耀!

留侯走了,留侯已棄人間事,從赤松子遊耳。也許他和赤松子一起去尋找莊子了吧。無所恃地遨遊於天地間,逍遙地與蝴蝶在夢中相見,與山河湖海化為一體,成為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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