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幾天，我在社區當志願者。因為採取了封樓措施，居民的生活必需品，只能由志願者代購。
我的任務是，每天上午統計幾個樓棟的購物需求，下午和另兩位去超市採購。
超市內除了我們這樣的代購員，還有幾位快遞小哥。
在收銀臺排隊的當兒，一位快遞小哥問我：
“你們做志願者，單位發補貼嗎？”
我笑了，有補貼的話，還算什麼志願者？
快遞小哥是臨時兼職某電商平臺的送貨員（平臺沒有的貨需要到超市購買）。視路程遠近，每單收取10-20元不等的服務費。
我問他收入如何。他說可以，比平時高。然後感嘆：“還是你們好，不用冒風險也有收入。”
我說當老師辛苦，收入比不過你們這行。
快遞小哥笑著說：“收入可能是的。但現在這種時候，你就顯出優勢了。要不，咱們換換工作？”
快遞小哥看起來不是那種油嘴滑舌的人，聽得出，這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非常時期，為了多掙點錢，冒著風險代購送貨，心裡哀怨，是難免的。
快遞小哥的話，也令我頗多感觸。
和大多數老師一樣，從教以來，職業自卑一直如附骨之蛆，令我飽受煎熬。這是知識分子的劣根性，就如魯迅筆下的孔乙己，明明只能和短衣幫們一起站著喝酒，卻偏偏要穿著長衫，滿口之乎者也。
也有人當面奉承過我：做教師好啊，每年三個月長假，每天一兩節課，工資也高。
但我知道，多數時候，他們是在拋磚引玉——我是磚，他是玉。因為，按照中華民族傳統美德，我應該先自謙，說“哪裡哪裡，討口飯吃而已”，然後恭維對方“哪像您，如何如何”。
這樣，便正中他的下懷，可以將他的富貴逼人發揚光大。
起初我經常落入這樣的圈套，陷入尷尬與懊惱。後來學了乖，他拋磚過來，我不接招，只微微一笑。他的願望落了空，懊惱的便是他了。
人啊，都是這樣，自己有沒有價值，總需要別人來證明。我今天被快遞小哥羨慕了，便滿心歡喜。
回到家把這事講給妻聽，妻冷笑：“一個女人，被自己不喜歡的男人喜歡了，應該高興嗎？”
我說老婆你太刻薄了，怎能打這樣的比方。而且，假如你是個很醜的女人，一輩子沒被人真心喜歡過，突然有個人說喜歡你，難道不開心？
玩笑歸玩笑，這事也蘊含一個道理，可以用卞之琳的詩概括：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02
2月5日，湖北有兩男子，因著急上班，在交通停運的情況下，竟步行7小時，欲從湖南乘車去深圳。不料走錯了方向，被鐵路工作人員發現並勸返。
這個新版的南轅北轍故事，是陰雲籠罩之下的新年裡，少有的沙雕笑話。然而笑過之後，大家又沉默和心酸。突如其來的災難，將一切按下暫停鍵，令多少人對未來充滿憂慮——企業還行嗎？效益會不會變差？我的崗位還在嗎？
多少年來，我們習慣了增長。天天向上似乎是天經地義，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暫停，甚至倒退。
車貸房貸要還，孩子的學費要付，保險要續交，還有房租水電油錢飯錢，一切的一切，都需要現金流支撐。
坐在時代的隆隆戰車上，我們一路高歌，不知不覺，就給生活加上了槓桿。一旦支點失去平衡，才發現，看似光鮮的生活，竟如堆壘的積木，搖搖欲墜。
父親打來電話，問我過得怎樣。我說，每天看書寫字，悠閒而充實。父親笑著說，那幾年你總吵著要辭職，幸好沒辭，現在就數你最淡定。
我奶奶在世的時候，說她每晚睡覺之前，都要揭開米缸看一眼。如果缸裡還有三升米，心裡才安定。
這份教職，現在，就是我的三升米。
03
這段時間，醫生突然成了電視新聞裡的主角，除了偉大、光榮、可敬這類讚美的詞彙，危險、疲勞、崩潰也與他們如影隨形。
妻邊看邊感嘆，真沒想到，當醫生這麼不容易，換了我可做不來。
我點頭，說是的我也做不來。
兒子在旁聽了，詫異地問，你以前不是經常說最願意當醫生嗎？
是的，我從小的理想就是當醫生，可以為親人去除病痛。可惜陰差陽錯讀了師範，當了教師，一直後悔，經常唸叨這事，連兒子都記住了。
這會兒，突然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當教師的時候，如果怨恨學生難管、家長難纏、工作辛苦、工資太低、領導太壞。
當了醫生，同樣也會怨恨病人麻煩、家屬無理、夜班難熬、分配不公、領導無能，還有每天和病菌打交道，太危險。
原來，大多數時候，我們不喜歡自己的工作，只是因為自己“不喜歡工作”。
是好逸惡勞的天性使然，是沒有把興趣愛好發展成事業，是對勞動缺乏敬畏，是心中沒有信仰。
我們都是這樣，對不喜歡的人事物，總愛挑毛病，然後就覺得對方面目可憎、一無是處。
那麼，如果反過來，放棄挑毛病，是否就可以慢慢接受、喜歡，乃至愛上自己的工作呢？
也許，我們都該試著這樣做。
閱讀更多 毫米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