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尼斯《桂花》|想象和真實交織的旅途,觀照自我以及暢敘友誼

阿多尼斯被世人冠之為詩人、思想家、文學理論家、翻譯家、畫家等多重身份,在世界詩壇享有盛譽,近年來一直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

他的詩歌根植於阿拉伯詩歌的優秀文化傳統的深厚土壤,致力於推進詩與真理的結合,在意象的組合和意念的探索上達到了高度的統一和諧,從而形成了一種獨具個性的“大詩”境界。

他的詩集《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我的焦慮是一束火花》相繼在國內出版之後,掀起了一場阿多尼斯熱潮。而如今,他的首部中國題材長詩《桂花》在國內率先出版,是在全球面世的第一個版本。這部取材於去年詩人中國之行的長詩,由50首相對獨立的篇章構成,是詩人在中國尤其是安徽皖南黃山等地遊歷之中的一些思考和感悟,在一如既往的深度思考後的內心獨白的背後,濃濃的中國元素賦予了這本詩集給人一種別緻新穎的閱讀體驗。

阿多尼斯《桂花》|想象和真實交織的旅途,觀照自我以及暢敘友誼


這本詩集取名桂花,這種阿拉伯世界中沒有的樹木,對詩人來說這是他對中國印象的集中體現。在2018年他的中國之行中,種下了一棵以他名字命名的桂花樹,詩人對此如是說:“這棵樹,讓屬於我的一部分留在了這裡,也讓我和中國建立了更為親密的聯繫。”這似乎是這本詩集取名的直接由來,但通過詩人在詩中對這種植物的讚美和描述,又似乎隱含著一種他對中國的感性認識以及對自身的自我觀照。詩集之中詩人對桂花的描述充滿著多重意義,既有毫不掩飾的的讚美,如“桂花樹,我要向你表白:/你崇高而尊貴,普通又特殊,/但又混雜於眾樹之間:這恰恰是你的可貴”,也有超越形而上意義上的追問和陳述,如“啊,桂花樹!/你許諾給意義同年的/那本形式之書/而今何在?”、“桂花樹的樹枝/知道如何從天空的杯盞/啜飲光明。”在這樣的情感流露之中,桂花樹成了解讀這本詩集的一個密碼,也是抵達詩人內心隱秘一角的一條羊腸小徑,最終桂花樹與詩人成為一種須臾不離的命運和情感的共同體,正如詩人這樣的追問:“請告訴我,樹根:/這芳香物質是否也含有我的血脈?”更有甚者,詩人直接寫到:“在蓮花峰的近旁/我想象我是一棵桂花樹,/我感覺彷彿握住了時間的火苗。”

阿多尼斯出生於敘利亞,後遊歷西方並定居法國巴黎。這種跨文化之間的履歷是他對各種文化和文明具有一種敏銳的觀察力和銳利的判斷力。作為一本中國題材的長詩,阿多尼斯在這本詩集之中對中國元素的駕輕就熟的運用,體現出詩人敏銳的觀察力的同時,更展示了詩人眼中的中國自然景觀和悠久歷史文化的大美,並對照自身的境遇,展示了兩種古老文明之間的命運落差。比如詩人寫道:“遠方的樹啊,我的隱秘的朋友們!/我問候你們,還要向從你們身上飛逸的芬芳致敬。/可是,請告訴我:用阿拉伯墨水寫在紙上的作品,是否已變成膿瘡?/詩歌本身也已成為無法癒合的傷口?/作家的嘴巴已成為傷口,腦袋已成為鐵盔?/政客的嘴巴是泥沙,社會的嘴巴成了泡沫?”這一連串振聾發聵的反問飽含著詩人的家國情懷和身不由己的迷惘,在文明的跨界對話中那種愛之深責之切的悲憤溢於言表。

阿多尼斯《桂花》|想象和真實交織的旅途,觀照自我以及暢敘友誼

對文明的反思和審視是他詩歌永恆的主旋律,也是貫穿他詩歌版圖的最真摯的最飽滿的情感流露。閱讀本書,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意義”這個詞語。這個詞語賦予了這本詩集厚實的質感,寓意著某種本質上真理性質的共同屬性,詩人某些時候藉此表達對自身乃至家國命運的一種哲理性的深邃思考,比如詩人寫道“是意義的物理在改變天平和標準,在創造響應本真的召喚、藉助自然之舌表達的一切。”又如“人的位置何在?在意義的曠野?在語言的爪間?”又如“佛陀第一次見我,給我留下慧言:/‘把詞語種在形象的水中,/猶如在意義的湖泊種植蓮花’”,還如“於是,在意義叢林的樹梢間,/群星以一些問題的形式垂下。”;而在某些時候,“意義”和“形式”這一對詞彙又被賦予另一維度上的別樣滋味,比如讚美女性時詩人這樣寫道:“啊,中國女性!/——雲翳的隊列,/被形式的雷霆環繞,/由意義的閃電引導”。這本詩集中,還有一組令人印象深刻的詞彙就是有和無的對應,在“有窮”與“無窮”的對立統一中,詩人藉此展開一種恢弘的哲理性思考,這種個性化的詞彙高頻出現,極大的拓展了詩歌的理性深度和價值廣度。

比如詩集中第一首詩首句:“樹根:/‘無窮’的面前‘有窮’的證據。”延續著這樣的個性書寫,詩人一次次地在這樣的有無對立的詞彙中展現出高超的平衡技藝,並藉此賦予了詩作不一樣的理性光澤,比如“‘有窮’,是‘無窮’的住宅裡一張永遠患病的床。”還如“孔子!‘有涯’如何能夠引領‘無涯’?”“‘無’,是一切‘有’的夥伴。”“在‘窮盡’中,‘無窮’的酒變得醇厚。”等。藝高人膽大,這樣的詩句具有一種極為凌厲的力道,展現出高超的詩藝技巧,從而使整本詩集在思想性和藝術性上達到了一種絕妙的平衡與和諧,實乃難得。

阿多尼斯《桂花》|想象和真實交織的旅途,觀照自我以及暢敘友誼

在這本詩集之中,中國文化名人如孔子、孟子、老子、李白、杜甫乃至魯迅等人在詩人筆下成為一種符號化的標記,但卻從異域視覺寫出了不一樣的意味,與我們傳統視覺下的滋味大相徑庭,讀起來饒有趣味並且引人深思。比如詩人寫道:“我猜想,孔子、孟子、老子和他們的朋友比我更加了解,/如何用一根頭髮縫補天空,這根頭髮取自那個頭顱,它曾經告訴世界——要有!於是,便有了這個世界——至今依然在成型的世界。”比如寫杜甫:“是的,杜甫的詩歌教會我們:/兒童如何在樹梢搭建房屋,如何興建連接空氣和陽光的橋樑,/又用陽光之作本子,書寫他們的夢想。”比如寫魯迅:“在文學院,我常常看到/窗戶在追隨魯迅的腳步,看到魯迅在閱讀他的讀者。”……在這本旅行中構思的長詩中,隨處可見的是對安徽黃山的描述,就像丟入水中的一塊石子一樣,就此生髮出一道道波光瀲灩的漣漪。於我來說,作為安徽人,對這種先天性的親切感在各種新穎的表述中更是刺激起一種極大的閱讀慾望,並在一遍遍的閱讀中產生出極大的滿足感,這樣的富有奇詭的想象力的詩句,在詩人那種深沉的思考之下,意象層巒疊嶂,意念風起雲湧,呈現出一種宏闊而壯美的詩性之美和哲思之魅。

黃山在詩人的筆下不僅僅是一處風景秀麗的名勝,而是有著更多的複雜而豐富的寓意,正如詩人所寫的那樣:“我見到的黃山,/不是一座山,它是一個大陸,/不同於別的大陸,它在縱向延伸。”而且藉此詮釋出這本詩集的一個重要的主題和基調,那就是友誼。“山與山結為兄弟,雲與雲你中有我”,詩人甚至直接這樣寫道:“那麼,就讓中國和阿拉伯氣候中的一切相似和差異,尤其是黃山和桑寧山的空氣,相聚相擁,和而不同,共同組成由藝術指揮的友誼樂隊,由友誼指揮的藝術樂隊。”而在這首中國題材的長詩的結尾,詩人寫出了總結陳詞性質的詩句,給全詩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友誼是否可以聲稱:唯有自己才是世界的珍寶?

再見了,孔子,

再見了,黃山——男主人!

再見了,桂花樹——女主人!

太陽在追隨詩人們。

阿多尼斯《桂花》|想象和真實交織的旅途,觀照自我以及暢敘友誼


阿多尼斯在當代詩壇上的地位毋庸置疑。這樣一位老人、智者,穿梭於歷史和現實之中,穿行在想象與真實之間,穿越過穩定與變化之內,用他這本《桂花》記述並詮釋著一場難忘的中國之行,在歷史性、文化性和藝術性上達到了一種高度的統一,同時具有一種開放性的標誌意義。他自己說:“寫這部長詩就像在寫夢境,是把我關於中國的夢寫下來。《桂花》寫完了,但中國的夢還沒有結束,我還有更多作品想獻給中國讀者。”對此,有理由值得期待他寫出更多這樣美麗而深邃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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