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神”前身竟是“瘟神”?人們因恐懼而敬畏,其形象來源有四類

在現代醫學普及前,人們對疾病的認識多與神鬼有關。從人類學調查看,原始部族往往將疾病歸結為“巫術”,巫術既能使人患病,亦能驅疾;相同的思路,在中國漢代頗為盛行。每種文化創立出的“神魔”概念與故事,其實是人類對社會生活的“異空間”想象,以神與魔為表象的宗教文化,體現著具有普遍性的社會心理,如恐懼、敬畏、祈求等。

“財神”前身竟是“瘟神”?人們因恐懼而敬畏,其形象來源有四類

《左道:中國宗教文化中的神與魔》 [美]萬志英 著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美國漢學家萬志英的《左道:中國宗教文化中的神與魔》講述了五通神的前世今生,五通神從18世紀開始,成為人們廣泛認可的財神;但在此之前,五通神形象並非“佛祖”“菩薩”那般全然正直善良,宋代就有很多關於他的邪淫故事。在五通神漫長的演變史中,他兼具神性和魔性,並帶來可怖的瘟疫(可以想象古代人對瘟疫這類強傳染性疾病的恐慌),而人們因為懼怕五通神襲擊,開始深信不疑地敬奉,五通的邪惡力量反而加強了人們的信仰。

根據作者考察,五通神形象遠不止於此,他的來源起碼有四類,其一,居住在山中的怪物——山魈,它身材矮小、身披毛髮、林間穿梭,具備很多人的特徵,主要體現人們對未知空間的想象,其在宋代和五通聯繫起來,成為邪惡特性的來源之一。

其二,代表瘟疫的五方鬼主,亦即五方瘟神,道教在其形象的轉變中起到關鍵作用,早期道教組織,比如張角的太平道、張魯的天師道,都是依靠赦罪行為、驅邪儀式等,與疾病進行鬥爭,而在漢代開始的“異世界”(或說鬼神世界)建構中,道教文化將瘟神逐漸轉變為神界成員,從邪惡的病毒源頭,轉變為保護信眾的天神。

其三,宋代盛行開來的五顯神,得到官府承認,併為其修建很多祠廟。五顯神形象系道教法師角色,具有神力,可以庇佑人們安全。明代朱元璋信仰五顯,又促進發展。單從“五”的數量,以及他的功用看,不難發現五顯和五通的相似性。

其四,本就代表財富的五路財神,儒家傳統始終對金錢持戒慎態度,這源於過度的慾望,極易引起道德危機,從而使個人、家庭、社會都陷入無節制的過度狀態。但在明代商業空前發展時期,出現了重視道德操守、強調商業美德的新觀念,其主張用善行切實表達誠心,慷慨待人以及贏得更多財富。財神形象雖擺脫不了邪惡慾望的化身,但此時由於新倫理觀念,已使對富裕的追求不再遮遮掩掩、備受責備。五通神原本邪惡的特性,符合人們對“金錢是邪惡的”看法,從而與財富聯繫起來。

五通神信仰的流傳縱然複雜,但不難看出民間信仰的內在邏輯——因未知的恐懼而敬畏、因預期的安定(收益)而信服。一般而言,前者為發端,後者繫結果,二者在漫長的歷史中,又相互交融雜糅,這充分體現出傳統文化中,神靈的複合性、多面性和易變性。用萬志英的話說:五通展現的是面對神靈的惶恐之情,也是對神渴望發揮作用的願望。中國的宗教信仰最突出的特徵,正是:幸福主義的祭祀與辟邪方案,主要的訴求是避免災禍、獲得福報。而這種通俗宗教文化遠非經典宗教粗陋的殘留物,它也是影響官祀或佛、道正典形成過程的積極要素。

從古至今,中國人的宗教始終有一主旨——祈求神力以增強對現實生活掌控的手段,所以其表象在不同歷史時期,是祖先、鬼、神、仙等,但歸根結底是以神靈世界,來協調人間的實用主義信仰,它兼具人們對幸福的渴望、對災禍的懼怕、對道德象徵的社會秩序的遵從。

現實中的很多行為和現象,都能從神鬼信仰的歷史軌跡中略窺究竟。比如在商周時代,人間的社會階層和等級映射於神靈世界,人們祭祀是為了得到庇佑,祖先宗族具備無可比擬的神性。秦漢時代,祖先不再被視為“力量”,而是生存於陰間的亡者,如果說之前對逝者是敬畏,那麼自漢代以降,神魂形魄成為恐懼的對象——如果不妥善安葬祖先,逝者的亡魂將施以報復。逝者的墓穴更加生活化,仿若是人間生活的翻版,陰間的安置關乎生者的安寧,這也是漢代厚葬的思想根源之一。此外,秦漢政治制度的定型,導致人們想象的地府結構與陽界極為相似,邪魔也有科層制的管理和大量爪牙走卒。這種轉變,解釋了為何我們對祖先(或言逝者)有既崇敬又懼怕的情感,逝者形象,本就因為歷史,兼具強大的庇佑力量和難逃的譴責懲戒。顯然,這和五通神所代表的民間信仰十分類似。

在獲取神靈福報方面,人們更是衍生出大量實用主義觀念。以佛教而言,“業力”決定著個體命運,它難被修正,有著本源性和註定性;但中國人則認為:整個家族可以承擔業力,從而改變命運,實現超脫。此外,強權也能影響業力,使其擁有“操縱”空間,比如《西遊記》中唐太宗就憑在陰間任職的舊臣,擺脫困境。所以,在中國民間信仰中,只要你肯行動,神靈便可能認同你的努力,命運也能隨之改變。在這種簡化的因果思維之下,出現很多當下依然存在的行為,比如源自南朝靈寶派主張的齋醮、祈禳、持戒、誦經;唐代紙錢的大量使用,目的是幫助個體抵禦邪煞,寄寓民眾對解脫的渴求;宋代淨土法門強調積累善業與量化個人精神進展,記錄功德簿,向菩薩懺悔祈願。這些習俗是典型中國式信仰。從根本上,中國文化相信“人”終究是世界的核心,凡人可以與神靈對話博弈,後世隨著經濟繁榮和文化闡釋,人們愈加相信人可以影響神靈,掌控命運。

萬志英引用了杜贊奇的“疊寫”理論,即一套通用的文化詞彙,不同群體可以用它表述自己的世界觀。在中國的泛宗教歷史考察中,這種長時段引起的信仰變化,印證著一種趨勢:信仰沒有因為自身的擴散而變得一致,而是不斷改變以適應不同的地方、時期、人群、情形。對後人而言,瞭解自身信仰的過程,就好像看到無數涓涓細流,以清晰的路線匯入海洋,它不僅有利於我們理解普遍性觀念的形態,更能使人感知自身文化中的情感與特徵。來源:北京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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