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老家鎮上有個賣豬肉的胖子，鄉里鄉親都愛叫他老於，有時打趣兩句叫他於胖子。他雖然看起來胖，家裡也不缺肉，但他從來不吃肉，拿他的話說就是：“肉是要留給自家媳婦的”。
現在回到老家，隔壁已經空了。老於家門前的菜園子也荒廢了，老於給他媳婦做的燈籠也沒再亮起來過。爺爺講起老於，只是擺擺手，搖頭嘆氣：“造孽喲，哪裡是家喲。”
2
老於不是本地人，聽爺爺說，他是二十多年前帶著瘋老婆來到了這洗馬鎮。
夫妻倆剛到鎮上，租了我們隔壁的房子後，身上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老於年紀不大，也沒有什麼手藝養活自己，他又扯著個瘋女人，全鎮沒多少人願意和他多打交道。
爺爺回想起老於剛到的幾年，沒少受人指指點點。有人傳瘋女人是他拐來的，也有說他犯了事兒來這兒避風頭，三人成虎，老於的背景也被傳得越來越傳奇。
鎮上的阿姨們沒見過什麼世面，在這隻出不進的小鎮裡，幾乎沒見過其他的男人。這突然來個精壯的年輕小夥，讓她們拋去危險的猜測，反而去接近他。
老於生得白白胖胖，整天笑眯眯對著所有人，從未和人臉紅脖子粗。連爺爺也說老於是個實在人，畢竟他在最窮的搬家期間，還給我們送過雞蛋。
3
我對老於的印象，除了高高的臺子上掛著的豬肉和他被豬肉映紅的胖臉頰，就是他時瘋時正常的媳婦。
他女人個子不高，瘦得像竹竿，寬大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掛在晾衣杆上的破舊布料。參差不齊指甲縫裡，塞滿了灰土，像玩沙子的調皮孩子一樣。
她不是一直糊塗的，清醒的時候她就去鎮上的小學校門前守著，可守著守著，就像丟了魂兒一般，開始瘋瘋癲癲手舞足蹈，並且還會發出尖銳的叫喊聲。
我記得有年暑假在家，我看到她望著出校門的學生們，就像一位接孩子放學的家長。她彷彿在笑，又好像沒有。那天的她很正常，正常得像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
4
老於很快融入了老成的小鎮生活。每天都會幫大爺們搭搭梯子，幫老太太提提水。勤於出現在大家面前的老於，終於被人記住了樂呵呵的胖臉。
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明裡暗裡，老於的八卦還在傳播。不過在瞭解了老於溫和的脾氣後，只當他是在家呆不住，才背井離鄉，從此也就沒人再扯他身世和離鄉的八卦了。
又過了幾年，鎮里人和老於熟到去隔壁鎮打零工也會叫上他。老於也是個勤奮人，喜歡攢錢又沒啥開銷，頂多就去廟裡上香。每年趕廟會，都會混在一群老太太之中說說笑笑。
我記得爺爺十分喜歡老於，每當有了好酒，就會隔著籬笆叫喊：“老於老於，過來吃酒。”老於只要在家，就一定會過來陪老爺子喝上半瓶酒，偶爾桌上有肉，老於也只是夾到我的碗裡，眯著眼睛對我說“這娃還長身體呢，多吃點！”
5
老於熱衷於祈福、捐錢和幫助外來的流浪漢，大家都覺得老於是想到了從前的自己，但問起他，卻得到這樣的回應：“我想為我家裡人祈求平安健康。”人們都以為老於想到了家鄉的親人，也沒什麼再問的興趣了。
我倒是見過老於在家裡上香。香臺上只有四根蠟燭和一個碗，碗裡也不知道放了些啥。一整個下午我都在看電視，老於居然就一直半跪著，如果不是他睜著眼睛，我還以為他睡著了。
大家都說，是老於給了那些流浪漢一口飯吃，才讓鎮裡的流浪漢變少了。老於好像並不在意流浪漢最終結局，像是隻是恰巧碰上，所以幫上一把。
大傢伙越來越覺得老於不僅老實，還非常善良。那些閒不住的阿婆們心思細膩，總勸老於趁著年輕再找一個老婆，能養著那個瘋女人就算是幫了她了。
每到這時老於都會搖搖頭：“我就不耽擱人家小姑娘啦。我家阿琴以前很溫柔，一定會好的。”卻從不說自己帶著瘋子過生活有多難，臉上一如既往地堆著笑。在做了幾次媒依舊沒有結果後，阿婆們都恨他是個不開竅的，可還是會羨慕上瘋女人一把。雖然瘋了，卻遇上老於這麼一個不離不棄、老實善良的小夥子。
6
勤快又節省的老於在有了點小錢後，開始了豬肉生意。據說，他為了這筆生意不僅花光了積蓄，還欠了不少債，爺爺與老於關係好得緊，自然成為了一大債主。
老於雖然賣豬肉，可他卻不吃肉，只給他媳婦吃肉。老於還把門前的荒地墾了出來，種上了各種蔬菜，這片被荒廢了許久的土地上，蔬菜的長勢卻是格外好，每到夏天都是顯眼的綠色。
生意日漸穩定，老於也只在趕集的日子忙一些，平日都在家裡，陪老大爺們喝喝酒，拾掇拾掇他的菜園，還編了柵欄，看來是怕我家的大黃狗踩壞他精心培育的蔬菜。
有次我路過老於家，正巧看到他正給一個流浪漢食物，還順手關上了門。想起鎮里人們對老於的讚美，我也感慨老於的善良，沒有多想，就徑直回了家。
我給爺爺帶了兩三瓶好酒，不出所料，爺爺也叫來了老於。老於端著著一碟花生米、一盤拍黃瓜走了進來。我在廚房裡忙著做飯，點了下頭算作打了招呼。
7
三杯酒下肚，我感謝老於在我外出求學期間對老爺子的照顧。老於還是笑眯眯的，臉上堆出幾道皺紋說著：“都是互相照顧，算不得什麼。”我看著老於，不禁順口問道：“今天咋還關上門做好人好事？這鎮上誰不知道你是個大好人？”
老於的笑瞬間停止，眼神凜冽看了我。我至今都記得老於的表情，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替他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他的嘴角依然上揚，卻全然沒有笑意。眼神冰冷，看起來就是原來的老於，可又完全不像老於。
他嘴裡嘟噥著：“哎喲，我今天忘記給我媳婦做飯了。”說著便起離去身。當晚，我家大黃狗叫了整夜，隔壁的燈籠也亮了一宿。我隱約聽到瘋女人在哭叫，卻一直沒聽到老於的聲音。
假期結束前，我又見過一次那個瘋女人，她還守在小學門口，難得清醒的。我看著她遞給孩子一根棒棒糖，眼睛發亮，好像自己才是被送了糖的孩子。我遠遠看著她和小孩分開，又在自家門口遲疑很久，才打開了家門。老於衝出來，看起來火急火燎地，他拉著瘋女人就進門了，隨後屋裡隱隱約約又傳來那晚一樣的哭喊聲。
我看著他家門口綠油油的菜地，盤旋著很多蒼蠅，心想老於應該給菜地除蟲了吧。算了，他還有自己的事情，我還是回家去吧。到了返校日，臨走前我依舊託老於照顧我家老爺子，就像當年我家老爺子託老於照顧我一樣。
8
後來，我給爺爺打電話，問到了老於，爺爺卻沒了聲音，半晌過去，我聽到他嘆了口氣：“造孽哦！”
聽說老於家門口的菜園子裡，被挖出來好幾具屍體，有的只剩骨頭，有的還帶了些皮肉。人們傳言，老於也瘋了，居然為了瘋媳婦幹這種事。有人神神叨叨說道：“你想想，瘋病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老於信了偏方，吃哪裡補哪裡......”
爺爺告訴我，當時我開學走後沒多久，老於的媳婦就走丟了，有人勸他去公安局立案，他卻執著的要自己找。再然後就是警察帶著他瘋了媳婦到家裡等老於，結果在老於家裡的菜園子裡聞到了屍臭。
老於到家就被抓了。街坊領居被驚醒，紛紛出來看，只看到老於帶著手銬、牽著他媳婦上了警車，臉上是依舊不變的笑眯眯。
老於成為了老太太們新的飯後談資，她們罵著老於知人知面不知心，彷彿之前誇過的，是另外一個人。
來啊妖怪，考試中沒有時間寫簡介的人。
驚池文化簽約作者。
閱讀更多 驚池文化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