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背後

我們知道漢代初年遵奉黃老之術,也就是“無為而治”。要大幅度地降低稅賦率,從收一半,到“十五賦一”,就是從50%降到約6%,景帝時又改成三十稅一,與民休息。同時改革法律,廢除很多殘酷的刑罰,不能動不動就把人關進監獄,砍手砍腳。這個相信大家都很熟悉了,文景時期是黃老之治的典型,皇帝居然穿草鞋上朝,後世稱之為“文景之治”。

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背後

文帝、景帝

等到漢武帝上臺後,把拋棄法家理論作為指導思想,“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把儒家學說作為大漢帝國的門面工程,讓老百姓相信,皇帝是為他們服務的。讓儒術成為帝國所有知識分子的信仰系統,在思想上完成真正的統一。

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背後

漢武帝像

那麼為什麼漢武帝要““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呢?漢武帝這個人,看起來並不像個喜歡儒家思想的人,而更像是秦始皇再世。

漢武帝是一個性格非常強悍、非常想大有作為的皇帝。他的性格、做事的方式,都酷似秦始皇。他在統治期內,也是拼命地搞財政擴張,千方百計汲取更多的財政收入,然後“做大事”:東並朝鮮,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同時還興修起數十座雄偉的宮殿和自己的豪華陵墓,不斷搞聲勢浩大的巡遊。最後搞得老百姓承擔不了這樣大的壓力,各地開始造反,西漢差一點兒亡在他手裡。

這樣一個人,當然不會繼續用黃老之術來作為指導思想。黃老無為,而他是“大有為”。但是也沒法繼續用法家思想,因為法家思想已經臭名昭著。

那麼怎麼辦呢?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漢武帝召集全國著名學者到長安開會,討論帝國的思想文化建設問題,到底應該把什麼確立為大漢帝國的指導思想呢?

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背後

漢武帝劇照

有一個叫董仲舒的人建議說,不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個建議,其實和漢武帝的性格並不那麼合拍。儒家和法家不一樣。儒家並不是一個馴服的學派。它是頭上長角身上帶刺的。法家是拍馬屁的能手,“法今王”,誰在位,我就擁護誰。儒家是“法先王”,批評在位的君主。所以法家是沒骨頭的,儒家是有骨頭的。

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背後

董仲舒像

儒家首創“民貴君輕”之論,認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甚至說出“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這樣在兩千多年後的今天聽起來仍然很大膽的話。儒家公開主張稱,如果皇帝不仁,臣子可以推翻他。

儒家那種從道不從君的勁頭,其實是讓統治者感覺很不舒服的。換句話說,儒家學說和大一統專制本身,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那麼,漢武帝怎麼會決定獨尊儒術呢?

因為漢武帝獨尊的儒術,和儒家的本來面貌已經不一樣了。為漢武帝所用的儒家,實際上是法家化了的儒家,外表是儒家,骨子裡是法家。

這是怎麼回事呢?這是因為董仲舒對儒家思想進行了一番偷天換日的根本改造,讓儒家思想變得和以前有了很大差別。

怎麼改造的呢?我們先來看一個詞,叫作“三綱五常”。我們後世一提起儒家,就經常會想起這個詞,因此很多人都認為這“三綱”是儒家提出來的。

但是事實上,這是法家的的東西而不是儒家的。“三綱”,最早是法家的說法。韓非子說過:“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順則天下治,三者逆則天下亂,此天下之常道也。”大臣在君主面前,兒子在父親面前,妻子在丈夫面前,都只能馴服,不能反抗。

這顯然是和儒家思想完全相反的。儒家是強調權責對應的。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說君首先要像一個君,臣才能像一個臣;父首先要像個父,子才能像個子。所以“君使臣”和“臣侍君”都要各按“禮”而為。這種原則,多少有點契約的意味。

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背後

三綱五常出處

因此,儒家是反對法家這種單向的三綱的。

那麼,為什麼後來三綱成了儒家思想的代表性詞彙呢?

主要是董仲舒的“點金成石”,把孔孟之道和韓非子的思想巧妙地嫁接在了一起。

董仲舒對儒學的改造,優點是保留了儒家以天命恐嚇君主的理論,而且發展出一套裝神弄鬼的讖緯之學,就是通過種種迷信,什麼“占星”“望氣”之類,來分析“上天”的想法,判斷上天對皇帝滿意不滿意。如果地震了、天災了,皇帝就要反省了,是不是自己哪點做得不對?就得洗個澡,靜坐,反思自己。

也就是說,董仲舒要求皇帝要重視天命,通過“上天示警”讓皇帝有所約束,不要胡作非為,否則就可能亡國。這就在一定程度上保存了周代文化的核心成果。

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背後

董仲舒

但是與此同時,董仲舒又和韓非子一樣,把皇帝推到了至高無上的絕對化地位,甚至他在有些方面說得比韓非子還要過格。

為了強化皇帝的地位,他不惜穿鑿附會,尋找神學上的根據。他說:“古之造文者,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三畫者,天、地與人也,而連其中者,通其道也。”王是三橫一豎,三橫,代表天、地、人,一豎,代表貫通。皇權是貫通天地的。他說,皇帝是整個國家的心臟,“海內之心懸於天子”,臣民與皇帝的關係,就像四肢與“心”的關係一樣:“心之所好,體必安之;君之所好,民必從之。”(《春秋繁露》)心在想什麼,四肢就要想辦法來滿足心的需求;皇帝喜歡什麼,百姓就要順他的意。

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背後

《春秋繁露》

所以天下臣民必須無條件地服從皇帝:“民之從主也,如草木之應四時也。”臣民要無條件順從君主,“體不可以不順,臣不可以不忠”。(《春秋繁露》)這些話比韓非子說得還要到位,皇帝聽起來當然會感覺很舒服,因此,董仲舒明確提出了“三綱說”:君可以不君,臣不可以不臣;父可以不父,子不可以不子;皇帝夫可以不夫,婦不可以不婦。由此,權利變成了單向的、絕對的。

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背後

董仲舒的三綱五常

董仲舒還繼承了韓非子的法、術、勢思想,強調一定要大樹特樹皇帝的權威。《春秋繁露》說:“君之所以為君者,威也。……威分則失權。”董仲舒所謂的“威”即是韓非所說的“勢”,都是指帝王獨斷專行的權威。一定要強化皇帝權威,同時還要愚民。法家一直是主張愚民的。董仲舒也說,民的意思就是“瞑”,就是愚昧無知的意思,因此“可使守事從上而已”,只能老老實實地聽上級的命令。

所以梁漱溟(現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曾經說,董仲舒的這套改革,“把生動的理性、活潑的情理僵化了,使得忠孝貞節泥於形式,浸失原意,變成統治權威的工具,那就成了毒品而害人。三綱五常所以被詛咒為吃人禮教,要即在此

漢武帝獨尊儒術,一方面,讓皇權獲得了仁義道德的外衣,比以前冠冕堂皇多了,對皇權進行了一定程度的約束。但是另一方面,卻並不妨礙皇權的實際運作。

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背後

漢武帝畫像

我們用蓋房子來打比方,如果說秦始皇是澆築起了房屋的骨架,奠定了專制制度的基礎,那麼漢武帝則抓意識形態建設,用儒家思想對房屋進行了裝修:房子一裝修,就好看多了。

但是,這個房子的本質結構並沒有變。《漢書·元帝紀》記載,漢元帝做太子時,看到父親漢宣帝經常用嚴刑峻法,就勸父親,咱們的老祖宗不是告訴咱們要以儒治國嗎?您怎麼忘了?漢宣帝勃然變色,告訴他說:“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

意思是說,你小子懂什麼?我們漢王朝的統治秘訣就是“霸王道雜之”,表面上是孔子的王道,實際上是秦始皇的霸道。

所以到了漢代,大一統專制制度才變得“剛柔相濟”,初步成熟。這也是漢代統治比較長久的重要原因。因此形成了中華帝國的第一階段——秦漢帝國。以後中國政治發展的主要邏輯,就是外儒內法:外表越來越儒家,本質卻越來越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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