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文學《媽媽》

(上篇)

紀實文學《媽媽》

早春二月,乍暖還寒。天陰沉著,寒意浸心。

媽媽走完了她的人生路。我的心抽著般的痛。當我看到鄉親們用鄉俗最高的禮儀,把她舉過頭頂,託舉著走向墓地的時候。我滿眼的淚,滾落在腳下的土裡。

歲月裡的殘風冷雨,蕩不平路上的痕。

光陰的漫漫長河,流不盡心酸的淚。

在這片土地上,有一行清晰可見的足跡。

這是媽媽留下的印記……

紀實文學《媽媽》

(一)

在我的記憶中,媽媽是柔弱的。

那還是我很小的年齡。不懂得事,只記得冬夜裡,起來撒尿。還在煤油燈下做針線活的媽媽,輕輕地嘆息聲,默默的流著淚,還有因啜泣而甩上土牆的鼻涕。雖然不懂事,但記得真切,因為是媽媽的淚。

還記得,有一次媽媽帶著幼小的我去地裡幹活。她突然暈倒在田裡。是我的哭聲喚醒了她。

長大後,我問過媽媽,她告訴我,那是餓的。

到了記事的年齡,有些事印象就深了些,也並不是都懂,只能記得住特殊一點的片斷。

那是媽媽生命中,自己操持蓋的三間土房子。

這件事,她讓我改變了看法。我心裡的媽媽是堅韌的。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事。

春天的雨,連綿著。

坯碼,在雨裡淋著。操持蓋房子的媽媽,心急如焚地在屋子轉著。她再也不想等了,不想等到雨停的時候。找了件能披的東西,一下子撲進雨裡。

她是去求人,求可以給她幫助的親門近枝,求鄉鄰里值得她信賴的人們,求人們幫她把房子蓋起來的大事。

雨沒有停,媽媽也沒回來,我站在屋門前張望著。在宅東的坯碼間,我看見了母親。她淋在雨裡,臉上無助的表情。抬眼望天,陰雲密佈。雨水和著淚水流了下來…

入春,凍土層剛剛融化。媽媽就四處張羅著蓋房子的事。父親在外工作,顧不上家。蓋房子的大事,也是靠媽媽自己撐著。僅僅是脫坯這活,她就操碎了心。孩子們小,處處得求人,就是一鍁土,一把麥桔,都得有個譜算。等到準備好了,求來的人真是不少,吃飯事大呀。那年月,分糧靠的是工分。我家年年都是缺糧戶。可是又有誰家有富裕糧呢?母親知道脫坯活累。再難也要讓來幫忙的鄉鄰吃頓飽飯呀。她用爸爸留下有數的錢,去買糧食。回孃家要來接濟,能借的再去借點。三間房的土坯活,幹了三整天。雖然只管中午一頓飯,但也拉下了饑荒。

碼起來的土坯垛子,在春風裡晾著,順利的夯了地基,做好了磚鹼。用蘆葦編好的笆,像是展開的翅膀。可是,媽媽的心,卻是一刻也沒敞亮過。眼看著等土坯乾透,就起房了。偏偏春裡的雨水來的早,連陰的天,綿密的雨,一直下了兩天。別說一個女人,就是個男人又能怎樣呀!又一碼坯在雨裡倒了,她的心在顫抖,她默默地祈求著。也認真的打算著,天一放晴,立馬蓋房子。

起房子,是在雨後三天,來幫忙的親鄰們,說著笑著,一層一層的土坯在逐漸增高,還沒達到高度,北牆出現了扭曲,有的說是活幹的糙,有的說淋了雨的坯沒幹透,媽媽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人們一番合計後,還是拆了一部分牆,重壘。房子落成後,東面兩間的北牆,還有明顯凹陷的地方。

三間土房,總算蓋完了。母親的心也操碎了。她沒有蓋完房子的欣然和喜悅。只是自語著:“蓋完了,總算蓋完了!但願這輩子就讓我蓋這一回房子!"

母親蓋完了房子,身體累,心也累。

在這三間土房裡,有我們姐妹兄弟五人的成長記憶和難忘的幸福時光。也是我們邁出家門的起始之地。

我們永遠記得,這裡有媽媽的血淚和心酸。

我們也深深懂得,是媽媽讓我們有了一個安暖的家。

紀實文學《媽媽》

(二)

媽媽用一雙巧手,給她的那個時代添了一抹色彩。

我們姐妹兄弟小時候,穿的鞋子,所有衣衫,都是家做的。是媽媽一針一線做成的。特別是腳上的鞋子,隨著兒女們一天天長大,今年的鞋子,明年腳就放不到鞋裡了。手巧的媽媽看一眼就知道做鞋子的尺寸。這可不是家家都這麼幸運會有個巧手媽媽。

困苦年代人們的生活,需要人的毅力和智慧。我們是那個年代的幸運兒。媽媽的巧,可以讓她的兒女們,穿上合腳的鞋,合體的衣。我在家教學,是穿的媽媽做的衣衫。去天津上學,也是媽媽做的衣衫。依稀記得,六歲上學的弟弟,五歲就往學校跑的小妹,身上背的書包也是媽媽親手做的。

記憶中,她剪出來的"鞋樣“,能讓所有來找她的人,可以放心的去做一雙合腳的鞋子。她的手可以繪出年輕媽媽、待嫁女子心儀的任何一種繡花鞋圖樣。她的手也可以剪出那個時代,足以讓新郎新娘心醉的新房紙飾。記得,我的親伯兄弟,大哥結婚的婚房,就是媽媽手剪的花帖。富有喻意的“花公雞""燕白乎“,"石榴““青蛙”,花花相連,邊邊相牽,連綿著,蜿蜒著,喜慶著,吉祥著。

年輕時的媽媽,因為手巧,也比別人付出了更多的心力。但她從來是有求必應。她為自己,贏得了剛結婚的媳婦、愛美的姑娘們的尊敬和愛戴。

畫繡花鞋的“鞋樣”,剪新人的窗花,是那個年代的特色。一雙好看的繡花鞋,很快就會傳遍十里八鄉。因此,時常會有人拿著活兒來找媽媽幫忙,媽媽常常是放下自己手裡的活,先幫人家的忙。

會畫能剪的媽媽。她自己也不會記得,她剪出了多少雙鞋樣,繪出來多少雙繡花鞋的圖案,為多少兒娶女聘的人家,剪過多少新房的牆圍,窗花、大喜帖。可是我們兒女們記得,她的鄉鄰記得。記得牆圍漂亮喜慶,記得窗花活靈活現。記得她那雙靈巧的手。動物花草信手拈來,一隻青蛙躍下剪刀,一群蝙蝠整齊劃一,石榴鮮豔,公雞高歌。媽媽用她的手,送出一份熱情,用她的心,溫暖著鄉鄰。

在我小時候,農家的生活,虧了有這些巧手媽媽們,是她們裝點著一個時代的另一種精彩。

媽媽的巧手,也給她的子女們心田裡種下了美好。

紀實文學《媽媽》

(三)

巧手媽媽,會做出好看的鞋子,合體的衣衫。當然也會做出好吃的飯菜。所以,吃媽媽飯菜長大的我們,是幸福的。

年代雖然久遠,但是媽媽做的"老醬"的香,我會記得。十幾斤豆子,在媽媽的勞作下,經過精心的調製,就會香氣四溢了。放學回家,掰一塊餅子,抹上一點老醬,吃的那是個香喲。長大後,幹活回家,吃飯還是喜歡大蔥和香香的老醬碗。

深秋的時候,天也一層一層的涼。生產隊分了白菜。媽媽就會剝下菜幫,細心的切成菱形小塊,抄一遍開水,煮一碗黑豆,抓一把大鹽,在盆裡拌好,好象名兒叫“豆顯子"。早飯時,盛上一碗,淋上幾滴香油,菜脆,豆香,吃到嘴裡心都爽。

困難的年代,苦澀的生活,媽媽也會變著法的做巧,做好,做精,做細。小時候吃過媽媽做的"金裹銀“。菜糰子。過年吃過黑白兩色的餃子。日子苦,我的記憶裡還是覺得甜。

記得再困難的生活,媽媽從沒讓我的奶奶吃過和一家子一樣的飯菜。我們吃紅薯面或是糠菜時,奶奶吃的是純糧的飯食。我們吃純糧時,奶奶就是細米白麵了。就是一鍋做飯,她也做出兩樣,貼餅子時,她給奶奶蒸上一碗米飯。熬粥時,帶出幾個小小的花捲子。包餃子了,奶奶吃的是麥面的皮,餡也是先給奶奶包出來,再給我們吃的餡里加上更多的菜。用奶奶的話說:"日子難的時候,兒媳婦也是給我吃了上頓留著下頓。“奶奶各自吃一樣,還是被最小的小妹給打破了。也是後來的日子好點了,奶奶也樂得和最小的孫女去分享了。

媽媽用她的善良和愛心,溫暖著老人和孩子。細心的過著困難的日子。

媽媽做的飯菜好吃,村裡老少知道,親戚朋友知道。我家老姑父就說過,他最愛吃我媽媽做的烙餅燒雞蛋。是因為大餅香脆層多,雞蛋火口色澤掌握的合適,也是老姑父人實在,喊三嫂子時亮門大嗓,讓做飯的媽媽更精心。

媽媽的人緣好,不僅僅是村裡老少說,親人們也知道她的謙和忍讓,還有她的賢良智慧。

媽媽的味道,給她的子女們留下了永遠的記憶。

紀實文學《媽媽》

(四)

媽媽給我的不僅是這個血肉之軀。

她用血淚汗水培育著我們。

她在兒女們的身上注入了自己的靈魂。

我記得困苦的年代,記得困苦年代裡的媽媽。

她把五個兒女帶到這個世界來的時候,在外工作的父親,沒在媽媽的身邊。是她一人用自己的生命支撐著另一個新生命的到來。

在國窮家貧的年代,媽媽支撐著家,是在默默的支持著在外工作的父親。

在大家庭出現變故,媽媽在舍取之間,選擇了委屈自己。擔起了扶育孩子瞻養老人的責任。

媽媽經歷過人生最疑惑艱難時期。是我的父親在文革中受衝擊挨批斗的恐懼和屈辱。

媽媽的人生裡,有太多的艱辛,也有太多值得兒女們銘心的記憶。

在媽媽的眼裡,她的兒女足夠優秀。她在兒女們心裡,是平凡的媽媽,但也足夠偉大!

在媽媽的老年生活裡,看著來來回回的兒女,她的目光裡全是欣賞,像是對自己"作品"的一種肯定。

在兒女們的眼睛裡,媽媽真的好慈祥,是因為,她看我們時,總是柔柔的目光。

農村長大的我們,是在媽媽的嚴格教育下成長的。記得,我的兩個姐姐都是在文革前考上縣中學的。在那個年代,農村對女兒的教育就是做好針線,將來找婆家。媽媽告訴我們的是,你們的唯一出路,就是上好學。大姐是在六四年考入縣中學的。她是全村第一個到縣城讀書的女孩子。仔細想想,大姐剛剛十三歲,就離家到縣城上學了,並且是步行在近三十華里的土路上。六六年二姐也和大姐一樣,考入了縣中學,她當然是全村第二個去縣城讀書的女孩子。村子裡並沒有因為這個家庭出了兩個中學生而高興或者羨慕,是在懷疑媽媽的眼光。媽媽堅信,她為子女鋪設的路是光明的。

在我們姐妹兄弟的心裡,無論小時候,還是長大變老的過程中,堅持學習,認真讀書,吸取知識,已經深入在自己的靈魂中,這是媽媽給兒女們注入的靈魂。

孩子們讀書,母親就會付出的更多。她從不要求三個女兒學做針線,家務事都是自己去承擔。

那是在我去天津上學後的深秋。媽媽在忙了一天的勞作後,夜裡忙著給我做棉褲。她心裡想著兒子的冷暖,熬夜也得趕完手裡的活。

深夜裡,晚秋的雨聲。

媽媽停下手中的針線,招呼著正在睡覺的弟弟,自己先是上了房子。她是怕房頂上的紅薯幹淋了雨。在房上屋下的勞作中,媽媽在踩踏梯子時滑落在地上,造成手腕骨折。年齡還小的弟弟,騎自行車載著媽媽進行了診治。但也落了殘疾。在媽媽年老後,每當看到她錯位的手腕時,我的心念都會動。如果不是為上學的兒子熬夜做針線,造成的身體透支,她不可能會從梯子上滑落吧。我總是感覺我欠她的,欠的太多太重。

在我的記憶中,自小到大,家庭氛圍裡,我們姐妹兄弟說的話題,最多的是學習。這應該是在我還小的時候。姐姐們學過的的書本,作業本,作文本,媽媽都會完整保存好。我上學後讀過姐姐帶給我的書,更多的是看過她們的作業本和作文本。五週歲上學的弟弟,還沒上學前就識的字,會做簡單的算術題。是他的天資聰穎,也是家裡學習氛圍的影響。弟弟十四周歲高中畢業,且始終是老師同學眼裡的優秀生。到七八年恢復高考,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他幾乎沒怎麼複習,完全是自己上學期間的學習基礎,就考取了大學本科。小妹要比她的姐姐哥哥們幸運的多。在她大學畢業工作後,有一次回來,她欣喜地看到了自己從小學到高中的完整的課本,作業本,作文本,甚至讀書筆記。在小妹有了自己的小家後,她幸運的搬走了自己學習的"過程",也是成長規跡。

這是媽媽的習慣。她認為,讀書比什麼都重要。兒女們讀的書,當然比什麼都金貴。

媽媽識不得多少字。在她操勞一輩子後的晚年裡,我看到了她對知識的渴求和熱愛。在媽媽的每一幅"畫作”上,她寫下的每個字,年年都有變化。我看到了媽媽從畫字到真正寫字的變化過程。媽媽離世前,她為習字,競是習寫了厚厚的一本,每個字的工整,讓我每次看了都會落淚。

媽媽是言傳身教的踐行者。她教育了兒女,也奠定了一個家庭未來的基礎。

寫於二0一九年十一月五日

紀實文學《媽媽》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