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志怪故事二則——薛昭傳,葉靜能門徒

  薛昭在唐朝元和末年當平陸縣尉。

  他以義氣自負,平時景仰郭代公、李北海的為人。

  一次夜裡值宿,囚犯中有個為母親報仇而殺了人的,薛昭就給他銀錢把他放跑了。因此縣裡向廉使報告,廉使又向皇上奏本,薛昭被治罪貶到海東為民。

  聖旨降下的那天,薛昭不顧家產,只扛著一隻銀鍋就走了。

  有個叫作田山叟的客人,有人說他已幾百歲了。

  他一向與薛昭關係很好,就帶著酒在道上攔住薛昭請,他喝酒為他送行。

  田山叟對薛昭說:“您是個義士啊!為別人解脫禍患而自己承擔罪名,真是荊軻、聶政一類的人物啊!請讓我跟著您。”

  薛昭不同意,田山叟一再請求,薛昭才答應了。

  到了三鄉那天夜晚,田山叟脫下衣服作抵押賒來了酒,喝得大醉,就把左右的人支開,對薛昭說:“你可以逃跑了。”就與薛昭拉著手出了東郊,又贈給薛昭一粒藥,說:“這藥不僅能去病,吃了它還能不吃糧食。”

  又約定說:“從這裡走只要遇到道北有樹林、草木叢生繁茂能遮蔽住人的地方,就可以暫時隱藏在那裡,不僅能逃避災難,還能獲得美人。”

  薛昭告辭走後,路過蘭昌宮,那裡有古老的大樹、高高的竹子,從四面圍住了那個地方。

  薛昭就跳牆進去,追捕他的人儘管東奔西走,也沒能找到他的蹤影。

  薛昭藏在古殿的西間,到了夜晚,風清月明,看見臺階前有三個美女,說說笑笑地來了,互相作揖,謙讓著上了花茵之上,用犀牛角的杯子斟酒喝。

  居於首位的女子把酒灑在地上禱告說:“吉利吉利,好人相逢,惡人想避。”

  挨著她的那個女子說:“美好的夜晚歡樂的聚會,雖然有好人,哪裡容易相逢啊?”薛昭從窗戶縫裡聽到了這些話,又記住了田山叟關於得到美女的預言,就跳出來說:“剛才聽夫人說,‘好人哪裡容易相逢啊’,我薛昭雖然不成才,願充好人之數。”

  三個美女驚訝了很久,才說:“您是什麼人,卻隱藏在這裡?”

  薛昭就把實情全對她們說了,女子就在花茵的南邊給薛昭擺設了座位。

  薛昭詢問她們的名字,她們告訴了他,大一點的叫雲容姓張,其次叫鳳台姓蕭,再次叫蘭翹姓劉。

  酒喝得將盡興的時候,蘭翹命人拿骰子,對另兩個美女說:“今天晚上佳賓相會,必須有所匹配,請擲骰子,遇到彩頭強的,才能侍寢。”

  於是三人都擲一遍,雲容的彩頭贏了。

  蘭翹就命薛昭靠近雲容姐坐著,又拿雙杯給他們敬酒說:“這是所說的交杯酒啊!”薛昭向她們稱謝,趁便問:“夫人是哪裡人?因為什麼到這裡?”

  雲容說:“我本是開元年間楊貴妃的侍兒。貴妃很愛惜我,常讓我在繡嶺宮獨自跳《霓裳舞》。貴妃贈我一首詩,詩中說:‘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蕖嫋嫋秋煙裡。輕雲嶺上乍搖風,嫩柳池邊初拂水。’詩寫成後,唐明皇吟詠了很久,也有繼和的詩,只是我沒記住罷了。還賜給我雙金扼臂,因此寵幸超過那群同輩之人。那時經常遇到皇帝與申天師談論學道的事,唯獨我和貴妃有機會偷聽;又多次侍奉天師吃茶吃藥,很得天師憐惜。有一次,趁空閒之時,我向天師叩頭討藥。天師說:‘我不是捨不得給你藥,只是你沒有緣分,不能久在人世,怎麼辦呢?’我說:‘早晨獲知了道理,晚上就死也可以了。’天師就給我一粒絳雪丹,說:你只要吃了它,即使死了身體也不能壞。只要能把棺材做得大一些,墓穴寬一些,把真玉含在嘴裡,墳土疏鬆而有風,就可以使魂不能飄到空中,魄也不沉寂。有物拘制,陶出陰陽,一百年後,遇到活人,得到交配的精氣,可能重新活過來,就成為地仙了。’我在蘭昌將死的時候,把天師的這些話全告訴了貴妃。貴妃體恤我,命中貴人陳玄造辦理安葬的事。送終的器具,全都像約定的那樣辦到了,到現在已經一百年了。仙師所說的預兆,莫非在今宵良會嗎?這就是宿緣啊,不是偶然的呀!”

  薛昭就問她申天師的相貌,原來就是魁梧的田山叟。

  薛昭大驚說:“山叟就是天師,這是明擺著的了!不然,為什麼設法讓我符合昔日的事情呢?”

  薛昭又訊問蘭翹和鳳台兩個人的情況,雲容說:“她們也是當時宮中有姿色的宮女,被九仙媛所忌恨,把她們毒死了,安葬在我的墳旁。我跟她們交遊,不是一朝一夕了。”

  鳳台要求擊席唱歌,送給薛昭、雲容酒歌,歌詞是:“臉花不綻幾含幽,今夕陽春獨換秋。我守孤燈無白日,寒雲隴上更添愁。”

  蘭翹的和詩是:“幽谷啼鶯整羽翰,犀沉玉冷自長嘆。月華不忍扃泉戶,露滴松枝一夜寒。”

  雲容的和詩是:“韶光不見分成塵,曾餌金丹忽有神。不意薛生攜舊律,獨開幽谷一枝春。”

  薛昭也和詩說:“誤入宮垣漏網人,月華靜洗玉階塵。自疑飛到蓬萊頂,瓊豔三枝半夜春。”賦詩完畢,便聽到雞叫,三個女子說:“可以歸室了。”

  薛昭就抓著雲容的衣服,飄然而行。

  開始覺得門戶太小,等到經過門檻,卻沒有什麼妨礙。

  蘭翹、鳳台也告辭,到別的地方去了。只見燈燭發出微弱的光,侍婢凝神站著,帳帷都是繡花的絲綢,像貴戚家裡一樣。

  他們就同寢同處,薛昭覺得特別快慰喜悅。

  如此過了幾個夜晚,只是不知天黑天亮。雲容說:“我的肉體已經復甦了,只是衣服破舊,再得到新衣服,就可以起來了。今有金扼臂,您可以拿著到附近縣裡去換些衣服。”

  薛昭害怕不敢去,說:“我怕被州縣抓去。”

  雲容說:“不必害怕,只要拿著我的白綃去,有急難就用它蒙上頭,就沒有人能看見你了。”

  薛昭答應了這件事,就到三鄉去賣金扼臂,買來雲容需要的衣服,夜裡回到墓穴,雲容正迎著門笑呢。把他領進去,說:“只要打開棺材,我就能自己起來了。”薛昭按她所說的去做,果然看到雲容的肉體已經活了。等到回頭再看帷帳,只見到一個大墳墓,有許多冥器和服飾金玉。

  他們只取了寶器就出去了,薛昭就與雲容一起回到金陵悄悄住下來,至今還在,從面容和頭髮看,都沒有衰老,難道不是因為都吃了天仙的靈藥嗎?

  申天師名叫申元。


  薛昭傳

  薛昭者,唐元和未為平陸尉,以氣義自喜,常慕郭代公、李北海之為心。因夜值宿,囚有為母復仇殺人者,與金而逸之,故縣聞於廉使。廉使奏之,坐謫為民於海康。敕下之日,不問家產,但荷銀鐺而去。有客田山叟者,或雲數百歲。時來平生,正與昭洽,乃齎酒攔道而飲餞之。謂昭曰:“君義大也,脫人之禍而自當之,真荊聶之儔也。吾請從子。”

  昭不許。固請,乃許之。至三鄉夜,山史脫衣易酒,大醉其左右。謂昭曰:“可遁矣。”與之攜手出東郊,贈藥一粒曰:“非惟去疾,兼能去食。”又約曰:“此去,但遇道北有林藪蘩翳處,可且匿。不獨逃難,當獲美姝。”昭辭行,遇蘭昌宮,古木修竹,四合其所。昭逾垣而入,追者但東西奔走,莫能知蹤矣。昭潛於古殿之西間。及夜,風清月朗,見階間有三美女,笑語而至,揖讓升於花茵,以犀杯酌酒而進之。居其首女子酹之曰:“吉利吉利,好人相逢,惡人相避。”其次曰:“良宵宴會,雖有好人,豈易逢耶?”昭居窗隙間聞之,又志田山叟之言,遂躍出曰:“適聞夫人云‘好人豈易逢耶’。昭雖不才,願備好人之數。”

  三人愕然良久,曰:“君是何人,而匿於此?”昭具以實對。乃設座於茵之南。昭詢其姓字,長曰:“雲容張氏。”次曰:“鳳台蕭氏。”次曰:“蘭翹劉氏。”飲將酣,蘭翹命骰子,謂二女曰:“今夜佳賓相逢,須有匹偶,請擲骰子,遇彩強者得薦枕蓆。”遍擲,雲容綵勝。蘭翹遂命薛郎近雲容姊坐,又持雙杯而獻,曰:“真所為合巹矣。”昭拜謝之。遂問:“夫人何許人?何以至此?”答曰:“某乃齊元中楊貴妃之侍兒也。妃甚愛惜,嘗令獨舞霓裳於繡嶺宮。妃贈我詩曰:

  ‘羅袖動香香不已,紅渠嫋嫋秋煙裡。

  輕雲嶺上乍搖風,嫩柳池邊初拂水。’

  詩成,皇帝吟諷久之,亦有繼和,但不記耳。遂賜雙金扼臂,因茲寵幸,愈於群輩。此時多遇帝與申天師談道,餘獨與貴妃得竊聽,亦數侍天師茶藥,頗獲天師憫之,因間處叩頭乞藥,師雲:‘吾不借,但汝無分,不久處世,如何?’我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天師乃與絳雪丹一粒曰:‘汝但服之,雖死不壞。但能大其棺,廣其穴,含以真玉,疏而有風,使魂不蕩空,魄不沉寂,有物拘制,陶出陰陽,後百年得遇生人交精之氣,或再生,便為地仙耳。’我沒昌蘭之時,同輩具以白,貴妃憐之,命中貴人陳玄造受其事,送終之器,皆荷如約。今已百年矣。仙師之兆,莫非今宵良會乎?此乃宿分,非偶然耳。”昭因詰申天師之貌,乃田山叟之魁梧也,昭大驚曰:“山叟即天師明矣,不然何以委曲使餘符曩日之事哉?”又問蘭、鳳二子。容曰:“亦當時宮人有容者,為九仙媛所忌,毒而死之,藏吾穴之側,與之交遊非一朝一夕耳。”鳳台請擊席而歌,送昭、容酒。歌曰:

  臉花不綻幾含幽,今夕陽春獨換秋。

  我守孤燈無白日,寒雲壟上更添愁。

  蘭翹和曰:

  幽谷啼營整羽翰,犀沉玉冷自長歡。

  月華不忍扃泉戶,露滴松枝一夜寒。

  雲容和曰:

  韶光不見分成塵,曾餌金丹忽有神。

  不意薛生攜舊律,獨開幽谷一技春。

  昭亦和曰:

  誤人宮牆漏網人,月華清洗玉階塵,

  自疑飛到蓬萊頂,瓊豔三枝半夜春。

  詩畢,旋聞雞鳴,三人曰:“可歸室矣。”昭持其衣,超然而去。初覺門戶至微,及經閾,亦無所妨。蘭、鳳亦告辭而他往矣。但燈燭熒熒,侍婢凝立,帳幄緒繡,如貴戚家焉。遂同寢處,昭甚慰喜。如此覺數夕,但不知昏旦。容曰:“吾體已蘇矣。但衣服破故,更得新衣則可起矣。今有金扼臂,君可持往近縣易衣服。”昭懼,不敢去,曰:“恐為州縣所執。”容曰:“無憚。可將我白絹去。有急即蒙首,人無能見矣。”

  昭然之,遂出三鄉貨之,市其衣服,夜至穴側,容已迎門而笑,引人曰:“但啟梓,當自起矣。”昭如其言,果見容體已生,及回顧看帷帳,惟一大穴,多冥器服玩金玉,惟取寶器而出,遂與容同歸金陵幽棲,至今見在,容鬢不衰,豈非俱餌天師之靈藥乎?申生名元也。(出自《豔異編》)


葉靜能門徒

  唐朝汝陽王喜好飲酒,喝一整天也不醉,有到王府來的客人,無不從早留到晚。

  當時有個術士叫葉靜能,常常到王府拜訪,汝陽王逼他喝酒,他不喝,說:“我有一個門徒,酒量極大,可以做大王的飲客。然而雖說他是個侏儒,也有過人之處。明天讓他來拜見大王,大王試著與他談談。”

  第二天早晨,有人投進名片,上寫“道士常持蒲”。

  汝陽王讓他進來,一看這道士才二尺高。

  坐下以後,談論深切至道,接著又談三皇五帝、歷代興亡、天時人事、經傳子史,清清楚楚,瞭如指掌,汝陽王張口結舌不能應付。

  不久,小道士因為王爺的意思談不攏,就更換話題,談論一些淺近的幽默戲耍的故事,汝陽王就高興起來了。

  汝陽王對小道士說:“我觀看法師的風度,也常飲酒嗎?”

  常持蒲說:“只聽你的吩咐了。”

  汝陽王就令左右的人行酒。

  已酒過數巡,持蒲說:“這樣喝不夠勁,請把酒移到大器皿中,我和大王自己舀著喝,量盡為止,不是太快樂了嗎!”

  汝陽王便按照他所說的那樣,命人搬出幾石醇厚的美酒,倒進大斛中,用巨杯取酒來喝。

  汝陽王喝酒中間就醉醺醺的了,而常持蒲安然不亂,容顏姿態更顯得高昂。

  又喝了很久,常持蒲忽然對汝陽王說:“我只喝這一杯了,我醉了。”

  汝陽王說:“我看你的酒量根本還沒有喝足,請你再喝幾杯。”

  常持蒲說:“大王不知道度量有限嗎?何必勉強我。”

  於是又喝盡一杯,忽然倒下了,再看那小道士,原來是一個大酒桶,裡面裝了五斗酒了。

  【原文】唐汝陽王好飲,終日不亂,客有至者,莫不留連旦夕。時術士葉靜能常過焉,王強之酒,不可,曰:“某有一生徒,酒量可為王飲客矣。然雖侏儒,亦有過人者。明日使謁王,王試與之言也。”明旦,有投刺曰:“道士常持蒲。”王引入,長二尺。既坐,談胚渾至道,次三皇五帝、歷代興亡、天時人事、經傳子史,歷歷如指諸掌焉。王旻口不能對。既而以王意未洽,更諮話淺近諧戲之事,王則歡然。謂曰:“觀師風度,亦常飲酒乎?”持蒲曰:“唯所命耳。”王即令左右行酒。已數巡,持蒲曰:“此不足為飲也,請移大器中,與王自挹而飲之,量止則已,不亦樂乎!”王又如其言,命醇酹數石,置大斛中,以巨觥取而飲之。王飲中醺然,而持蒲固不擾,風韻轉高。良久,忽謂王曰:“某止此一杯,醉矣。”

  王曰:“觀師量殊未可足,請更進之。”持蒲曰:“王不知度量有限乎?何必見強。”乃復盡一杯,忽倒,視之,則一大酒榼,受五斗焉。(出《河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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