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娘,一個靈魂有香氣的女子

關於張玉娘其人其事,已經在之前的原創文章“

她是宋代四大女詞人之一,卻被埋沒三百年”中有過詳細介紹,今天這一章,主要講述張玉孃的文學特色,也就是根據她的詩詞集《蘭雪集》,對她的詩詞風格作一番梳理。

張玉娘詩詞的多樣風格

張玉娘傳世的《蘭雪集》中,詩117首,詞16闋,共133篇。數量不多,但題材多樣,五七言絕句、律詩之外,古風是一大亮點,三、四、五、六、七言甚至九言在她的古體詩中都有。

有時是整齊的五、七言,有時是雜言成篇,如《川上女》、《雙燕離》,尤以《山之高》最為傑作。

詞雖只有16首,但少而精,現代文人譚正璧以為“首首都有她寄託的生命”,有人甚至視之為李清照《漱玉詞》後第一詞集。

內容方面,有閨中閒情、少女情思、刻骨相思,閒適、愛情、詠史、詠物、懷人都是詞人常見主題,另外還有數首軍旅之作,黃鐘大呂,格外搶眼,反應了女詞人身在閨閣、心馳萬里的的家國情懷,這在四大女詞人中獨標一格。

詩詞史上的明珠《山之高》:汝心金石堅,我操冰雪潔

《山之高》三章: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採苦採苦,于山之南。忡忡憂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堅,我操冰雪潔。擬結百歲盟,忽成一朝別。朝雲暮雨心來去,千里相思共明月。

張玉娘,一個靈魂有香氣的女子

這一首深具《詩經》國風之姿的作品,是張玉娘薄薄的集子中最顯耀奪目的一篇。清新古樸之風,儼然從《詩經》走出。元代大學者虞集就對此不吝讚歎之詞。互聯網上也一直作為網紅詩詞流傳。

這三章古意詞章,是沈佺進京趕考後玉娘思念之作,一腔痴情,託之山月。不僅因為月照千里,聯繫著自己跟遠行人,還因為月之皎潔正對我心之冰雪。

詞人採用《詩經》聯章的方式,第一章遙寄相思,第二章訴相思之苦,飽受煎熬,第三章表愛情之貞,一往而深。聯章復沓,層層迴環,以山月起興,又以山月收,極是雋永。從遙寄到訴苦再到堅定,詞章上又是曲折遞進的。

詞人以婉麗之筆與細膩的心思譜寫了一曲執著的愛情之歌。像詩最後一章這樣直表貞潔的操守,詞人並非一時心血來潮。

早在與沈佺青梅竹馬時,小情侶互贈信物,張玉娘就在她送給沈佺的香囊上,繡過一首《紫香囊》的詩:珍重天孫剪紫霞,沉香羞認舊繁華。紉蘭獨抱靈均操,不帶春風兒女花。“天孫”即織女,“靈均”即屈原。

詩後兩句風骨稟然,高潔如斯。其於愛情,心跡自現。如此女子,自是沈佺甘願為之赴京一搏的最大動力。

越是別離,越是堅貞,這是張玉娘。但別離也會使她產生很感傷的情緒,她的長調《玉蝴蝶·離情》裡,可謂幽怨自吐:

極目天空樹遠,春山蹙損,倚遍雕闌……何時星前月下,閒將清冷,細自溫存。薊燕秋勁,玉郎應未整歸鞍。數新鴻、欲傳佳信,閣兔毫、難寫悲酸。到黃昏,敗荷疏雨,幾度銷魂?

悽婉之情,流溢全篇。結拍處,比之李清照《聲聲慢》的“到黃昏,點點滴滴”,何遑多讓!

張玉娘,一個靈魂有香氣的女子

及至沈佺陡逝,兩首《哭沈生》真可謂肝腸寸斷,“中途成永絕,翠袖染啼紅”,“寶鏡照秋水,照此一寸衷”,詞人的痛心是聲撕力竭的,詞人的心跡一如秋水。此刻的悼詞字字是淚。到後來接受了這個事實,情緒或已平復,但哀衷並不減少,只是隱藏在了波平如鏡的文字中。

你看那首《搗衣曲》:入夜砧聲滿四鄰,一天霜月秋雲輕。自憐歲歲衣裁就,欲寄無因到遠人。天寒地凍,家家搗衣,而我已無心愛的人,寒衣已備,欲寄何處呢?“自憐”之語,甚淡,誰說不是至為傷心之言?

寂寞幾許欄杆:《浣溪沙·秋夜》,張玉娘清婉憂傷的詞風

古代女子行動受限,久居閨中,加之雅愛詩書,本就容易多愁善感,書寫閨中寂寞,似乎成了才女當然本色。張玉娘也不例外。詩詞集中頗有一些清愁之作。

比如這首小令《浣溪沙·秋夜》:玉影無塵雁影來。繞庭荒砌亂蛩哀。涼窺珠箔夢初回。壓枕離愁飛不去,西風疑負菊花開。起看清秋月滿臺。

詞寫秋夜驚夢,離愁不飛,十分清冷。語雖工麗,境界悽迷。乃至蟋蟀之聲聽成“哀”字,可以判斷,這一首詞不是普通的抒發閨怨,而應作於沈佺離去之後,儘管詞人年當二十初頭的青壯,卻不可避免地染上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色彩。

詞的起、結兩句皆是清瑩無塵的世界,寫得很美。

除此之外,她在一些詩中是直言“寂寞”的,五言絕句《華清宮》寫道:柳暗春風遠,花飛香夢殘。夜深明月度,寂寞玉雕闌。言簡意長,極有餘韻。至於為虞集激賞的五律《暮春夜思》裡,開頭第一句就是“夜涼春寂寞”,結尾則回應道“飛螢入繡床”,深得呼應之妙。詞意頓深。

只是這些詩無法判斷是一般閨情,還是沈佺逝後別有他意。不像《浣溪沙·秋夜》可以猜得。

身在閨閣,心飛萬里的家國情懷:張玉娘慷慨雄壯的邊塞詩風

張玉娘,一個靈魂有香氣的女子

不同於閨閣情長,張玉娘以數首雄莽的古風展示了她柔弱外表下的堅強。以一介纖弱,而心雄萬丈,檢點宋代四大女詞人,唯張玉娘有此凜凜之風。李清照只有一首《夏日絕句》差可近之,卻偏於感事,朱淑真、吳淑姬是一首也無。

張玉娘不僅在《詠史》裡大讚謝安“風流社稷臣”,在《王將軍墓》裡高歌“烈士節不改,青松色愈滋;欲識烈士心,請看青松枝”,還在她著名的《凱歌樂府四首》裡,集中抒發她的滿腔報國之情。僅以五律《從軍行》為例:

二十遴驍勇,從軍事北荒。流星飛玉彈,寶劍落秋霜。書角吹楊柳,金山險馬當。長驅空朔漠,馳捷報明王。一字一句,無不飛揚意氣,神采十足,置於盛唐諸篇,如何不是好詩!不是集中親見,誰能想到這樣的好詩竟出自一個青年女子之手。

當我們讀著“愁生畫角鄉心破(《塞下曲》)”,“落雁行銀箭,開弓響鐵環(《塞上曲》)”,“笑看華海靜,怒振河山傾;金鞍試風雪,千里一宵征(《幽州胡馬客》)”,“仰天墜雕鵠,回首貫長鯨;慷慨激忠烈,許國一身輕;願系匈奴頸,狼煙夜不驚(《幽州胡馬客》)”等等句子的時候,難道不覺得是宋代版秋瑾嗎?

是的,這個僅活了27歲的女子,儘管愛情至上,但並沒有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出生於末世的她,時風之下,世道飄搖,她有家國情懷,可惜身為女子,她只有“以貞潔自許”,而不能如她所願“以忠勇自期”。這樣的張玉娘,足以使她獨立於四大女詞人。

張玉娘,一個靈魂有香氣的女子

醉眠篷底呼不醒,一任春風吹鬢影:張玉孃的閨中閒適

這一類詩詞展示了閨中女子的好心情,一朵花、一片葉都可能引出詞人的閒情閒趣,《蘭雪集》中不少詩詞活畫出這位閨秀女子多才多思的情調。

她寫《春睡》:“紅日過牆去,清風入幕來”,一覺醒來後,“覺來香縷在,虛室絕塵埃”。那種滿足安逸,簡直是春風沉醉的晚上。

她寫《暮春偶成》:草香雲暖雨初晴,對竹敲詩坐小亭。晝永人閒啼鳥靜,花飛無語春冥冥。閒散輕靈,真是春閨女子情態。她寫美食:舟人鱠切蓴羹美,竹葉香清蟹正肥(《秋江辭》)。令人垂涎三尺。

相比之下,她的五絕似乎更有靈性:

山色

遠山翠不減,滿庭搖空青。坐對太古色,終日有餘情。

窗月

山月流素輝,小窗絕囂響。四壁寂無聲,合座生靈爽。

秋夜長

秋風生夜涼,風涼秋夜長。貪看山月白,清露溼衣裳。

這些短章都寫得清麗雋永,靈光乍現。《玉鏡陽秋》說她“擬樂府及古詩,間有勝語”,其實一些絕句小詩也很可喜。

時人常說,要做一個靈魂有香氣的女子,她就是啊。沈佺去逝,她說“妾不偶於君,願死以同穴也”,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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