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lo影人第9期——對話中瞭解電影人故事
這一期，solo影人的做客嘉賓是編劇——梁爽。
前陣子我跟家民說起想要採訪一位很棒的女性電影人，於是家民給我介紹了梁爽師姐。在家民的描述中，梁爽師姐是一個在拍片和編劇方面業務能力極強的前輩。
在見面前，我想象梁爽師姐是氣場極強、可能會不太好相處的的前輩，因此有些忐忑。
但見面後發現梁爽師姐人超nice，且在交談中，我逐漸被她的故事和想法所感染。這樣一位幹練的師姐，內心也是一個簡單純粹的理想主義者呢！
（希望我的文字，能記錄下這次對話的部分精髓~）
梁爽
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電影劇本創作方向碩士；活潑、開朗，出門會帶保溫杯的率真女編劇。
主要參與作品名錄
長片電影
《搬遷》（劇情，導演:黃丹）
職位:聯合編劇、場記;
攝製單位:青年電影製片廠;
獲“2016 年意大利中國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獎;
第 31 屆金雞獎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最佳編劇、最佳女演員、最佳女配角、最佳女主角提名，最終獲得“最佳女配角”;
首屆塞班國際電影節最具創意編劇獎、最佳女主角;第四屆北京青年電影節最佳編劇;2016 年華盛頓華語電影節受邀展映等)
《阿若康巴》 （劇情）
職位:編劇、導演；
《母親的肖像》(劇情）
職位:聯合編劇；
攝製單位:內蒙古電影製片廠；
《芙蓉澡堂》(劇情)
職位:編劇；
《日食》(懸疑&劇情)
職位:編劇;
入選 2014 年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金字獎法國編劇工作坊
動畫片
《吃貨宇宙》(院線 3D)
職位:編劇；
《大衛貝肯之倒黴特工熊》(院線 3D)
職位:編劇；
2017 年 1 月 13 日全國上映，票房過億;第 14 屆中國動漫金龍獎“最佳動畫電影獎銀獎”等
短片電影
《酸菜》(家庭、劇情)
職位:編劇、導演;
北京電影學院畢業聯合作業;
《定位》(劇情)
職位:導演；
第三屆中歐青少年電影節“中歐光影獎”;
《我爺爺》、《我奶奶》(劇情)
職位:編劇、導演；
代表作品:《酸菜》(2015)
獲獎情況
1、第二屆亞洲大學生電影展一等獎(最佳影片獎)；
2、第一屆北好萊塢國際電影節“新人獎”；
3、第二十三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第一屆飛鷹原創微電影大賽“最佳導演獎”等；
該片總計獲獎及入圍國內外四十餘個獎項。
我們於某週一，約在了電影學院的四季廳進行採訪。師姐風風火火地趕到後，熱情地與我和我找來壯膽的同門師妹佳伽打招呼，然後直奔主題——
根根：最近因為《少年的你》和那篇網上爆文《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人在幹什麼》，大家對於影視行業，特別是編劇行業有諸多探討。師姐是一名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編導，因此，特別想要聽你聊聊你的從業經歷和對現在行業的看法。
梁爽：在到北電學電影之前，我做過很多其他的工作。我特別喜歡我現在影視編劇的工作，因為相比起我之前的工作，現在的工作實在是太輕鬆了。我之前就是在新東方做老師，我覺得壓力很大，我們這個行業多養生，你看我們都帶保溫杯（笑）。我覺得每個人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和個人成長經歷有關係，我沒太仔細看那篇文章，所以不多加評述。
我就說說我個人的經歷吧。我本科學的廣電編，畢業的時候我去了央視七套一個外包公司做節目。我剛出社會的時候也很幼稚，也覺得社會很不公平。我清楚地記得我在新東方工作的第一個月，工資發少了，我沒敢吱聲，當時我想當然地想到“被壓榨”、“黑幕”之類的事情，但我沒有選擇和我的領導說。我是偶然地跟同事討論，被大領導聽到了。他告訴我，如果遇到了問題，你需要溝通而不是私下揣測，發生事情的時候，你應該直接問問題出現在哪裡。
後來問題很快就解決了，原來是發工資其中的一個小環節出了問題。我還挺感謝我當時的領導，如果不是被他偶然聽到，現在的我就會變成一個很抱怨的人。剛出社會的這第一份工作，可能給我影響很大。
在新東方工作時，那個工作真的很辛苦。最多的時候，我曾經連續上40天的課，從早晨7點上到晚上11點，兩天之內你要把同樣的課程重複8遍，這是非人類的壓力，在新東方的經歷，讓我變得非常抗壓。因為有前面的工作經驗，我現在做編劇工作，會更有條理、更知道怎麼樣去把握，就是遇到問題的時候你不害怕就好了，你解決問題就好了。
根根：您從事編劇行業這麼久，有沒有過不公正的情況？
梁爽：當然是有的。比如。前段時間有個網劇項目找到我，當時項目還沒什麼進展，製片人就要求我試寫。我對試寫這件事還是很謹慎的，一方面是需要佔用我較多的精力和時間，另一方面因為試寫的同時，還要做完整的劇情闡述梗概，在項目發展的開始階段，我其實很難保證對方會不會不用盜用我的創意。這些都是要考慮的。
最終抱著對項目的誠意，我還是接受了試寫。但試寫完之後他又問我“有沒有獨立的作品？”“作品在網上能不能搜到？”云云。我會認為這些事情我都寫在我的簡歷裡，在我試寫完之後又拿這些刁難我，這是我不能接受的。於是我直截了當地回答，希望製片人能給我準確答覆。然後，製片人說錄用我，但原先說好30分鐘一集，改成了45分鐘一集，但還是支付原來的費用。我說這個我不接受，要不然就按照原來說好的，要不然就提高單集價格，如果不能接受我就放棄這項工作。歷練久了，你會發現，是否被人欺壓，很多時候是一種自我選擇。
根根：你的處理方式很專業，做該做的那份事情，拿我該拿的那份報酬，我覺得很對。
梁爽：其實也並不是這樣的。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也沒有什麼自信，當然一開始也很難建立起自信，我是在北京電影學院讀研究生開始才轉行做編劇，做編劇是因為我不喜歡以前一成不變的生活，希望去做點有創意的事情。
我做的第一個片子是一個電視劇，當時一位師姐將這個電視劇短信群發找編劇我就接了。策劃問我有沒有寫過喜劇？我說寫過。於是我抓緊時間，在見面前一天寫了一個，他們覺得我本子的臺詞很有意思，於是也沒太在意我之前的履歷，就讓我試寫一段。那個時候試寫連稿費都沒有，我也不知道行業規則。我想有沒有稿費都無所謂，學生嘛，總要邁出這一步。同時我諮詢了我的導師黃丹老師，黃老師也鼓勵我先寫，他知道我是一個新人，機會更重要。試寫完之後他們覺得可以，我們就談到了價格。當時出價非常低，我找了黃丹老師商量，他認為，只要他們保證跟我正式籤合同、按時結算酬勞就可以。老師對我特別好，當時合同發過來的時候還幫我把關修改合同。一來二去，在老師的指點下，別人還覺得我挺專業，其實大腦一片空白（笑）。但無論如何，項目是接下來了。我第一個項目還挺順利的，雖然掙的錢是我在新東方工作時沒法比的，但那是我第一份以編劇的身份來賺的錢，讓我很有成就感。
後來陸續就接上了其他的編劇工作，我要的價錢都不高，因為覺得自己是新人。很多編劇會覺得，自己的作品是創意，就應該值錢，但我覺得創意和真正的作品之間的距離還很大，真正實現出來的機會有時比創意更重要。
根根：問一個可能有點冒失的問題，從去年以來的影視寒冬，同行們都特別不容易。冒昧問一下師姐這一年來，作為編劇的工作順不順利？
梁爽：從去年到現在，大家的項目都進行得不是很順利。我自己年初的一個項目，做到現在還沒做完。我中間也有想過，要不然考個博吧？要不然結婚生孩子？比從前來說太閒了。但後來想想，我還是想做電影。我想到還有很多想法沒有寫出來、沒有完成，正好趁這個時間我把它完成就好了。
其次，我也有找很多製片人聊過，我希望在這一階段找到一個與我合適的製片人。很多編劇同行都遇到過這樣的問題，遇到一個製片人說自己的點子不錯，提了一些意見，就把劇本改得面目全非，完全沒有了原來的樣子。做項目這種事得慢慢去磨合，找對象都很難一下子遇到對的人，找製片人怎麼就能一下相中你，還願意掏錢？我記得看過一篇馮小剛的採訪，有人問他為什麼總是和王中軍、王中磊合作？他說，雖然有很多投資人、製片人來找他，但當他真正把自己想拍的作品放到他們面前，他們會提出很多要求。可是當他把這個創意丟給王中磊的時候，他直接就把錢拿出來了。你就是需要遇到一個相信你的人，連馮小剛都這樣過來的，咱們遇到的這點事算什麼呢？
根根：之前聽說過師姐的拍片經驗很豐富，能不能跟我們聊一聊你印象比較深刻的一次拍片經歷？
梁爽：其實我在某次短片的交流會上突然有了一點感悟。那次的QA環節，我排得比較後，我本來想我要跟大家說我拍得多慘、遇到什麼情況，結果我發現前面所有的創作者都在說這個問題，大家都挺難的。我這點困難好像也不是最慘的。於是我有了一個轉變，我分享的時候更多想要告訴大家我的經驗，我成功和失敗的地方。而不再是單純地說慘了。
當然，拍片的時候是挺慘的。我們那時候十個女生擠在一個宿舍裡，我睡在地上，身上蓋著軍大衣，地上鋪著軍大衣。拍到一半時，任何因素都在阻止你拍，你說你慘不慘？我6點拍片子，3點器材才到，我給我老師打電話，我哭著說：“老師，我拍不下去了，我太難了。”老師說沒事兒，你放心，到時候我一定去。然後我4點起了床，因為沒有洗澡的地方，我就簡單洗了個頭。到旁邊的廟裡去拜一拜，已經拍出了迷信的想法！
當時組裡所有人連續7天沒洗澡，頭髮幾乎都不洗，所有人都是這樣。自己燒暖氣、捅鍋爐，半夜還有房東過來把電閘給拉了，要加房租。你說慘不慘呢？好像還行吧，現在大家健健康康，片子也拍完了，回頭想想也挺搞笑的。
我的感悟是，能完成的作品就很不容易了，能成功的那些都是幸運，或者說你不斷累積的專業態度讓你把這些事情完成了，讓你越來越有把握。經歷過那次，再拍片子我從來不怕，我從來不擔心什麼炸組。因為我覺得生活總會下去的，都沒有什麼大不了。
根根：“生死之外無大事”。這也是做我們這個行業衝一線的最大的財富。我覺得師姐是一個想好就去做的人，但這其實挺難做到。很多時候我們都會想很多，越想越怕，雖然可能真正邁出那一步反倒沒那麼難。
梁爽：我不是想好了去做，我是想了就去做。因為只有快速試錯，才知道什麼適合你。這個“先做”並不是莽撞，我一定對自己有一個預判。我覺得，當我決定去做這件事情之前，一定有很多的條件促成了我產生這樣的想法。
我之前也走過很多彎路，但我一直覺得我很幸運，遇到了能夠指導我一生的黃丹老師。在此之前我也經歷過不幸的事，都積累成了素材。做編劇，最怕的反倒是生活沒故事（玩笑）。周圍的朋友也都說我挺好的，很多都上院線了。我說我哪個上院線了？是啊，我都有兩個上院線的了，雖然是動畫片，也不是獨立編劇，但還是挺高興的。這樣想著，好像就忘了那些不好的東西。因為哪怕一次的成功，都足以抵消很多的挫折和失敗。
根根：確實是這樣的。邁出那一步才是最重要的，只有快速試錯才能有成功的可能。
梁爽：我之前很焦慮，咱們行裡有一個自嘲的說法叫“十活九黃”，剩的那一個還懸著。你在經歷這些的時候，會慢慢地形成一種經驗，這種經驗會讓你在開始的時候就判斷好這個項目值不值得往下做或者做到哪一步。你必須得總結你每一次失敗的教訓，而不是隻歸結於說對方怎麼樣。這些所有的都是一點一點過來的，你需要從很焦慮、很擔心的狀態慢慢調整過來。要做的，只是踏踏實實把手裡的活寫完。那有人會問，沒有活的時候怎麼辦？其實，想寫的、能寫的東西太多了，慢慢寫，甚至於，你也可以通過別的渠道去完成你的想法。
當然也有很多沮喪的時候。但每個人都需要在這個過程中找到你合適的、活下去的那個方法。比如，你寫公眾號，如果人家把一個不合適的、現成的東西給你寫好了，告訴你這個就是10萬+的東西，你發嗎？你有你的選擇，你有你的堅持，我寧願一點一點勤勤懇懇地去做，我找到我的那個點，我也不願意去做那樣的事。
根根：失敗的過程其實是在找一種自我平衡吧。人家成功的東西拿給你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以前，我也很焦慮，總被人質疑也自我懷疑，現在的我算是找到一個比較好的狀態。我公眾號不掙錢，但是它是一個我理想主義的地方，我做別的工作 賺錢，公眾號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這使我每天都能處於非常愉悅的狀態。有人支持你、認同你，我覺得就OK了。之前有人勸過我買粉絲、買閱讀量，我覺得不行。每個數據背後其實都是活生生的人，就跟看電影一樣，票房的背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並不只是數據而已。要尊重數字，虛假的數字也會讓我自己變得虛假。
梁爽：你為你堅持的生活去戰鬥，你的每一次堅持都是抵抗，抵抗那些誘惑，抵抗那些大家認為已經普世的成功學的東西。因為你相信你的堅持是為了你內心的穩定和平靜。我工作了這麼久，當然知道製片人可能喜歡聽什麼，或者他想要我做一個什麼姿態，可我也不想。我不會喝酒我就是不喝，我不喜歡喝我就不喝。我在工作之外很少去做交際，因為我不喜歡交際。我喜歡三五知己，就某一個話題我們去談論。我討厭那種功利性的社交場合。我覺得大部分做電影的人都是理想主義者，至少每一個來電影學院學習的人都是理想主義者。
大家都懷揣著對這個世界的幻想，現實打破這種幻想，你再重塑你，於是就成了電影的樣子。
根根：我做自媒體，以前特別玻璃心，遇到點事就一個人悶頭哭，後面就習慣了。但我現在說得好好的，可能回去遇到點事，甚至是看到葉子掉下來我可能又崩潰了，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子。
梁爽：作品更多的是記錄下了你某時某刻的思考。你不會嘲笑一個孩子，也不應該嘲笑那個曾經趴在那哭，覺得幼稚的自己。因為是他才讓你變成你。其實大家都是反覆的，尤其可能做咱們這個行業就會敏感，你很容易傷秋悲懷，落了個葉子，我的頭髮分杈了，長了個皺紋。其實傷春悲秋地任性活著，也是一種幸運。
根根：人就是這樣，你越幸運就會越幸運。那天我就感悟到，其實負能量也是能量，以前我會很牴觸負能量，我覺得我有負能量完蛋了，我負能量了怎麼辦？又更加負能量。其實後來發現其實負能量也是能量，等它過去就好了，颱風過境了之後還要生活，但你沒辦法阻止颱風來。
（完）
訪後記
寫完這篇稿子，我突然“哇”的一下，哭了出來。
一方面，可能是因為這一週實在是太忙碌，忙碌到崩潰，而這篇稿子會是這周工作的收尾。
另一方面，師姐關於“平常心”、“焦慮”和“堅持”的很多話，讓我感觸良多。
其實，採訪完後，我腦子裡就總想著那句宋代禪師的三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麼深刻的感悟，只是，在我自我質疑是否要繼續前行的特殊時間節點上，我聽到師姐在前面那座山呼喚我。
她說，前面風景優美。
感謝師姐，也不要臉的感謝我自己。
採訪 | 根根
撰寫 | 根根
（圖片由 梁爽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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