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從更宏觀視角理解“信息”？

劉挺教授是我讀研期間的授業恩師，也是國內信息技術領域的中堅學者、哈工大人工智能研究院副院長（參見：聊聊我的老師們）。從事信息技術科研許多年，他對信息的價值有很宏觀視角的理解，寫了以下這篇文章，我讀完深受啟發，也分享給大家。

劉飛

我完全不懂哲學，本文的一些認識在哲學領域的學者看來可能是幼稚的，甚至可能是錯誤的。但我還是覺得有必要站在一個信息技術工作者的角度，談一談對物質、精神、信息三元空間的認識，便於我們認清信息技術工作的重要性，以及自己從事的具體研究工作在這個世界上處於怎樣的位置。

2014年-2018年，我參加了清華大學孫茂松教授牽頭的國家973項目“面向三元空間的互聯網中文信息處理理論與方法”，本文的想法是在該項目的執行過程中萌芽的。此外，我讀大學時讀過錢學森先生主編的《關於思維科學》，書中提到著名科學哲學家波普爾的三個世界理論，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波普爾指出：除了我們經常討論的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之外，還獨立地存在著第三個世界，這個世界是人類精神活動的產物，包括客觀知識和藝術作品等，他也提到第三世界要通過精神世界才能與物質世界關聯。

我把波普爾的“三個世界”改為“三元空間”，第一空間是物質空間（客觀世界），第二空間是

1. 物質空間

物質是看得見，摸得著的。

• 物質決定意識：物質是精神存在的基礎，如食物給人帶來精力。同時，意識是現實的反映，夢境雖然虛幻，但無非是現實中各種意象荒誕的組合。

• 物質是信息的載體：我們到互聯網企業看看，機房裡沙沙作響的服務器就是物質承載信息的明證。

• 物質釋放信息：傳感器、物聯網可以採集物質空間的各種特徵參數，包括溫度、溼度、速度、風力等，傳輸到信息空間。

2. 精神空間

精神空間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是無形的，人心隔肚皮。

• 精神也反作用於物質：人的主觀能動性對於改造物質空間具有重要作用，這是無疑的，樂觀的精神狀態對身體的健康也有積極的作用。

• 精神對信息的作用：如音樂家因熾熱的情感的影響而寫出優美動聽的樂章。

• 心與心的交流需要藉助物質與信息媒介：物質介質包括語音、眼神、表情、體勢語等，現在人與人的溝通越來越多地在網上進行，微信、視頻會議等，這是藉助信息媒介。藉助物質媒介的溝通，需要面對面同步進行，而藉助信息媒介的溝通，則允許人們異地異步進行，擺脫了時空的束縛，帶來很大的便利。雖然如此，但還是面對面交流更充分，為什麼？我認為當面溝通時人與人有隱蔽的能量交換，而不只是信息量大和模態豐富。

3.信息空間

信息也是摸不著的，但看得見。信息是可以計算的，即可以用機器進行比對、統計和編輯的，因而，與精神相比，信息更可控。

• 信息反作用於精神：如優美的音樂能激發起聽眾內心的感慨或熱情。

• 信息決定意識：大眾往往無法知道某一事件的真相，他們只能根據自己看到的媒體報道去想象事實。搜索引擎主導著價值觀，比如在 Google 上搜“香港 蒙面”，第一頁面的內容對 Google 用戶有明顯的價值引導。

• 信息推動其載體的發展：社交媒體興起後，海量的多媒體信息內容極大地推動了互聯網硬件設施的發展。

• 信息控制物質：信息空間在通過傳感器感知物質空間的變化後，可以用自動控制設備對物質空間施加影響，比如加熱或降溫，改變機器的轉速等。

物質、精神、信息表面上有很大的不同，但他們統一於能量。這個說法只是一種猜想，但我傾向於相信這個猜想。舉例而言，收到親人的噩耗，人們會痛哭失聲，甚至暈倒，噩耗帶來一股負能量，要消化負能量需要內力，即自身儲備的精神能量，也需要外在精神能能量的注入，即親友持續的勸慰。抑鬱症患者吃了抗抑鬱的藥，抑鬱的心境就會得到改善，藥是物質，它帶來了能量，激活了患者的心。

上面闡述三元空間及其相互作用關係，下面談一談為什麼信息技術如此重要。

2009年世界市值最高的十大公司是：埃克森美孚（石油天然氣）、中國石油、沃爾瑪、中國工商銀行、中國移動、微軟、AT&T、強生（醫療衛生保健品）、殼牌（石油）、寶潔（化學日用品）。

2019年則是：蘋果、谷歌、微軟、亞馬遜、騰訊、伯克希爾哈撒韋（保險業）、阿里巴巴、臉書、J.P.摩根銀行、強生（醫療衛生保健品）。

我們看到信息技術企業的佔比和排名大幅度上升，這是為什麼？

信息產業惹來了傳統產業的質疑，比如認為阿里巴巴的電子商務傷害了實體經濟，騰訊開發網絡遊戲危害青少年心理健康。在大學裡，材料、機械、能源等傳統學科都是在物質空間耕耘的，改變物質的形態，釋放其能量，由於學科的壁壘，傳統學科的專家對信息技術的價值也常常難以充分估計。那麼，信息技術的價值在哪裡呢？

1. 信息技術推動信息空間飛躍式發展

信息空間作為第三空間，由於存儲介質和傳播速度的革命而迅速崛起了。試想一下，在龜甲和獸骨上能記錄多少信息，快馬和飛鴿傳遞信息的速度是什麼樣，而今天計算機和互聯網在極短的時間內徹底改變了信息存儲與傳播的面貌，從而催生了信息產業的高速發展。

2. 人工智能使信息空間能夠自我更新

互聯網、物聯網完成了信息的存儲、採集、傳輸，彷彿給了信息空間以軀幹、四肢、血脈和五臟六腑，而人工智能則給了信息空間以頭腦，讓信息空間開始有其生命的萌芽，能夠從舊的信息中學習到新的知識，使信息空間能夠自我更新。

3. 信息空間滿足人們的精神生活

人們在物質生活得到滿足之後，更期待豐富的精神生活，騰訊的聊天工具和網絡遊戲就滿足了人們的精神需求，現在的頭條、抖音也是如此。當前，信息空間對精神空間的作用空前巨大，手機已經成為人們的一個器官，每個人的眼睛幾乎都離不開手機屏幕，他們在幹什麼？獲取信息，享受信息，同時也發佈信息，大量的陳述、觀點、情緒從精神空間向信息空間傾瀉，在展示自我的過程中精神需求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4.信息技術幫助人們更全面更準確更深刻地認識物質空間和精神空間

以物聯網、遙感技術等為代表的信息技術幫助人們更好地瞭解物質空間。計算社會科學的興起幫助人們利用大數據重新認識人類社會的歷史、現狀，並預測未來。社交媒體是人類社會思想和情緒的窗口，對社交媒體大數據的分析將幫我們看清公眾的輿論傾向。而在軍事上，情報的採集、分析將便於指揮員做出更高明的決策。

5.信息影響民心，左右政局

顏色革命、俄羅斯通過社交媒體干預美國大選等事實告訴我們，在政治領域，信息對價值觀的引導，對真相的披露或掩蓋，對大眾情緒的煽動，對群體的聚集與串聯，都具有極強的力量。網絡輿情關乎政權的穩定，對政府、政黨、政治家而言，極其重要。投放什麼信息到信息空間，利用技術手段讓哪些人看到哪些信息，這是輿論戰重要的組成部分。

6.信息調配物質

信息空間也成為物質空間的調配器，電子商務方便、快捷、有效地在全球範圍內調配著物質資源，看不見的手變得更加強大。

以往的發明往往是有形的物質形態，如蒸汽機、電燈、電視、衛星、航母等，但今天諸多重大發明就在信息空間。有些傳統學科的專家習慣於認可那些有形的成果，看到軟件就認為很虛，其實，軟件、大數據、人工智能也是硬科技。信息有點兒像老子推崇的水，無形有象、以柔克剛，無所不在，充滿力量。

互聯網早已不只是年輕人的一種時尚，人工智能更不是泡沫，不是天方夜譚，在物質和精神之外，第三空間（信息空間）已然崛起，正在對物質空間和精神空間的面貌產生極大地反作用。信息空間的發展好比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對新大陸主導權的爭奪將愈演愈烈。無論是國家、團隊還是個人，都應該對信息技術給予高度的重視和發自內心的尊重。

劉挺 2019.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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