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人----臨朐散記之一

那山那水那人----臨朐散記之一

自青州南行四十里進入臨朐。

臨朐置自西漢,古稱駢邑,方圓百餘里,南北長而東西狹,境內東嶺北田,西部南部是山川,平原十不到一二。南部山巒疊嶂中,有名者為沂山,傳黃帝曾登封,稱東鎮沂山。

臨朐於商朝封邑,先後曾屬紀國、齊郡、琅琊郡,明清代多屬青州府。

臨朐縣城一直是個小城,七八十年代也不過橫豎四條街。四周原有城牆,東南北各有城門,南門稱南關,北門稱北關,至今門已不在,關猶稱之。南關外有山有水,山叫朐山,水是彌河。

朐山是一座高七八十米的孤山,大小差不多象青島的山頭公園,山東境內多有相類孤聳的山頭,如朐山北數里有粟山,諸城巴山,濟南華山……。八十年代初沂山綠樹不多,那時學風不厚,一代代學生漫山遍野種樹,如今松樹已連成一片,剛健茂盛,當年的學生如今多已年過半大,大多散落在朐山四周的鄉村,荷鋤擔杖,勞作之餘,偶爾抬起頭來,望見山上已成林的松樹,當會生出許多感觸,時光荏苒, 江水東流……。

那山那水那人----臨朐散記之一

山腳半環繞著一條百米闊的綠帶,自南來斜飄東北,彎彎曲曲經青州、昌樂、壽光,一路進了渤海。溯流而上,不到二十公里便到冶源水庫,彌河源自冶源水庫,一出冶源鎮,石河由西而來匯入彌河,石河源自嵩山水庫,兩水相交,靠東岸的是彌河水,西岸是石河水,據說彌河水暖,養人,養莊稼,利瓜得好瓜,種豆長好豆;石河水寒,傷人,河兩岸農家男人多有關脈炎症者,便是年輕力壯時出門出門買賣,推獨輪車來回夜奔幾十裡,大汗淋漓時渡河過漫水橋,西側石河寒氣透入肌骨,深入關脈而落下的病症。

彌河是臨朐人的母親河,水取自沂山,聚在冶源,彌水出冶源納石河匯入,一路蜿蜒到臨朐城,又自城東南斜向東北,臨朐境內幾十裡的河堤兩岸,東嶺西田,河中碧水流動,沿岸是幾十裡的蘆葦蕩,魚肥草盛,兩岸人常引以為豪,見南部山區親戚來了,常道:走,領你看彌河去!

彌河東岸二三里路便是東嶺。三十米高的土嶺,土質不太肥沃,僅宜種地瓜黃煙之類,以前種過高梁。東嶺一帶西朱、北朱、朱位、莊家莊、胡梅澗、郭溝、孔村等七村,是馬姓集居處,臨朐姓氏較雜,百家姓多有,大姓張王馬小姓胥冉咎,其中馬姓居住特別集中。臨朐的馬姓人彪悍,自小習慣械鬥,六、七十年代生活清苦,過年是人們的一大歡樂,大年初一是一年最清閒的日子,北方風俗,初一家裡不掃地,不動火,男女老少,都徹底從勞動家務中解脫出來,可以瘋玩一天。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的老太太們,也都倒著小腳串門,玩得心情舒暢心安理得,其時農家孩子一年四季撥草餵豬,拾柴燒火,初一也放飛了,豬草早幾天就需備足。清早鞭炮響完,孩子們不約而同跑到村外約村鬥,幾十個孩子兩軍對壘,先是罵陣,罵完爹孃,又罵爺奶------其實對陣中不少孩子是表親,村鬥不過是孩子們初一的一大樂子吧------罵到上火,石頭土塊飛向對方,看著散漫且有趣。馬姓孩子則不同,馬家孩子上陣也是玩鬧,卻玩得有組織有紀律,有分工有協作,先是製作工具, 有條件的制彈弓,沒條件的就地取材,苞米杆上劈叉,石子夾在其中,遠遠甩去,石子飛得又高又遠。一陣上完,二陣接上,後面還有後勤,幾個孩子,綁了擔架,有受傷的,先用麵粉止血,傷重些的居然有人抬下去 ——這哪是村鬥,直是兩軍對壘,打遍異姓鄰村無敵手。到後來無人陪玩,姓馬的孩子只好村鄰村自已幹架。臨朐人一句有名的俗語叫”馬家厲害(指不好惹)“! 這俗語越傳越遠,越傳越久,惹得各地孩子不服,馮姓孩子坐不住了:馬家怎麼了?我們馮姓比馬還多兩點!按奈不住,終於在一年大年初一,束裝整齊,遠征馬家,雖不知勝敗,但為有雄心多壯志,贏得生前身後名,自此臨朐有”馬家厲害馮家歪“(歪:更厲害)的說法。

常有人問,馬家馮家到底誰更厲害?

馬家是真厲害。

那山那水那人----臨朐散記之一

馬姓人家集聚七村之一朱位村,村子不大,幾十戶人家。明宣德二年狀元馬愉,字性和,朱位村人,據稱馬愉是江北第一個狀元,後官至宰輔。“馬家狀元”傳諭後世,不僅馬家,整個臨朐人都以為驕傲。明嘉靖年間一河北趙姓人家逃荒至臨朐,因慕趙愉之名氣,遷居朱位村,以馬狀元激勵子孫,其後人趙秉忠中萬曆二十六年狀元。趙狀元官至禮部尚書,死後加封太子太保,當年朝中曾硬兌過揮刀自宮的牛人魏忠賢魏公公,只因明熹宗力保,魏大太監雖恨得牙根發癢,也未奈其何。趙狀元門生眾多,桃李滿園,明末名滿天下的抗清第一人孫承宗是其門生。趙狀元的狀元卷保存至今,成為科舉史上唯一完整留存至今的狀元卷。

歷史上臨朐僅出過此兩位狀元,都是朱位村人,馬家人有自豪的資本。

臨朐南部山區,連綿百里,其中東鎮沂山是山東的第二高山,山上峭崖陡坡,山水松石,自然成景。黑的松,幹撥而枝虯;白的石,嶙峋或壯美,碧的水,蜿蜒並悠閒,極有畫面感。夏日山上佳木蔥籠,鳥語花香,冬日北風呼嘯,松濤陣陣。北方冬季多有雪,小雪霧凇,大雪壓青松,遠望去松雪相映,黑白相彰,極有景緻。秋季沂山飛瀑,水流細而白,如銀花碎玉飄搖,當年趙狀元回鄉省親,縣令陪遊沂山,狀元見沂山飛瀑,寫了一首詩:

瀑布山頭掛,冰河天漢來。波光連海岱,練影瀉氛埃。不斷四時雨,驚聞萬壑雷。香爐曾紀勝,轉憶謫仙才。

詩寫得中規中矩,歷史上狀元善論,大多不善詩。

臨朐人厚道有餘,激情不足,大約也沒有善詩的氛圍。

七八十年代,世人知道沂山,卻不在景緻,而是沂蒙山區的老與窮,山區是革命老區,的確也是窮地方。數千年的農耕生活,需靠天吃飯。臨朐境內風調雨順的年景不多,而冶源水庫正是人們與自然抗爭的象徵。水庫原是一個山坳,幾百畝的大灣,汛期水長,彌河水滿為患,旱期水消,彌河河床朝天。彌河雖不大,也翻過大浪,沿岸一行,問起年長的人,都會談到四七年打臨朐城的事,那年七月陳粟大軍在臨朐沂源一帶與黃百韜、胡鏈、黃國樑、王凌雲四部會戰,史稱南麻戰役。連日大雨滂沱 ,陳粟大軍先攻黃百韜部,因大雨受阻,又攻胡鏈部,因嚴防受挫,陳粟大軍攜全殲七十四師之餘威,攻敵雖未取勝,國國四部早已心中打鼓,急調黃百韜部整八師自濰縣至臨朐五井,意圖合圍,這也是國軍常用的戰法,雖屢被圍城打援,總也不長進。整八師長中將李彌江西人,也是一個能打的,能伸能屈,性格剛毅,在臨朐一戰面對粟裕指揮的華野,居然獲慘勝,後來淮戰役中再次面對陳粟,差點被俘,化妝逃脫,先入安徽,南下江蘇受阻,又展轉北上,經濟南到濰坊再到高密,機關算盡銀子花光,終於逃到青島國軍佔區,回南京後又獲起用,後來在緬甸創出一片金三角。但此時李彌初進山東,幾次與膠東縱隊交戰,表現一般,因此粟大將並未將其放在眼中,趁其剛到臨朐縣城,立足未穩,大舉進攻,想捏個軟杮子。那年臨朐多雨,南麻戰役時就一直大雨不斷,打臨朐城時,傾盆大雨也是一直未停,雙方交兵,大雨如鞭子般甩下來,山洪暴發,彌水大長。李彌分兵兩路,一路在城中死守,一路佔據城東各高地,攻城開始,城東北粟山等高地被一一拿下,唯城東南朐山最高,離城又近,國八師居高臨下,架了機槍,連珠船地打下來,河西城裡守軍以車胎串起往朐山運送給養,久攻不下。河東的解放軍攻朐山不下,意圖繞山渡河攻城,接起粗麻繩,人順繩過河,大水中數次繩斷,溺人無數。河西攻城受大雨影響,在城門多次作拉鋸戰。自二十四日到三十日,雙方惡戰七天七夜,周圍百姓只聽得槍聲爆成一片,雙方損慘重,不能再打了,只得放棄進攻。南麻臨朐兩役華野殲敵兩萬多,自已傷亡五萬多。是役華野粟裕司令駐臨朐城西大辛莊村指揮,守軍國民黨中將李彌坐鎮城內,巧合的是,粟裕大軍先是攻下了城東高地粟山,後來卻被山洪爆發的彌河成全了李彌。此役後,粟裕大將上書延安請求處分,毛澤東主席親自回電:“粟裕同志支【四】午電悉,幾仗未打好,不要緊,整個形勢仍是好的,望安心工作,鼓舞士氣,以利再戰。”此後陳毅率兵進入膠東,粟裕轉戰魯西南受劉鄧節制,一對搭擋就此分開,直到淮海戰役,中野華野聯手。

都道是沂蒙山區幾十萬推著獨輪小車的老鄉與中野華野聯手打贏了淮海戰役,臨朐戰役也少不了敦厚的臨朐人男女老少的參與。聽奶奶講是那年六月的夜間,大雨如注,幾不停歇,奶奶和姑姑在家,家裡父親和爺爺都出去謀生活了,只奶奶和小姑在家,奶奶那年五十四歲,姑姑十二三,大雨中只聽得村子裡一陣齊刷刷的腳步聲,隨後便有人敲門,奶奶急忙讓姑姑躲起來,自已開門,是幾個當兵的,南方口音,說話急促,帶著手勢,奶奶好不容易弄明白,是找家裡男人帶路,到彌河東,過東嶺。問清家裡男人不在家,當兵的商量一陣,但放下一小袋糧,無論如何請奶奶帶一段路,說過了河說行。奶奶挪著小腳冒雨把隊伍帶過彌河,彌河已開始漲水,平時的路已看不見,因河對岸也是本村的田,路熟 ,奶奶帶隊伍到水面寬闊處,摸黑沿平時走的道把隊伍帶過河,一直帶到東嶺下,說順這條小路,翻過嶺就是朱位村,再往東是七賢鎮了。當兵道完謝,匆匆而去。

那山那水那人----臨朐散記之一

如今的彌河已無往日的威風了。冶源水庫堤高壩固,成了一座佔地千頃的的山下平湖,壩面寬而平,壩身陡而美,足見施工者的匠心與功力,這是臨朐人當年學大寨的成果,周圍的村民幾乎人人都在這大壩上摔過汗珠,臨朐人敦厚朴實的性格留存在他們所撫摸過的山山水水,只要有好的領導,他們可以幹且可以幹好任何事而毫無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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