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幹出眾的張集馨為什麼做不到封疆大吏:性格、心態使然

才幹出眾的張集馨為什麼做不到封疆大吏:性格、心態使然

《道鹹宦海見聞錄》是一部記錄清代官場百態頗有史料價值的著作,其對賄賂公行、文恬武嬉的政治腐敗做了很精準和生動的描述,記事寫人,往往寥寥數筆,十分傳神。

這部書是張集馨晚年所撰的自述年譜,後來被編輯改成這麼個吸引眼球的書名。一個人晚年述及往事,難免因個人的得失好惡,而評論人與事帶有成見。張集馨人生最大的遺憾是他展轉官場近四十年,一直沒有做上巡撫或總督這樣的封疆大吏,因此文中對世道和同時代的大人物,牢騷頗多,憤懣怨懟之情躍然紙上。

張集馨,字椒雲,江蘇儀徵縣人,嘉慶五年(1800)生於一個書香之家,光緒四年卒(1878),活了七十九歲。應當說,他早期的科第和仕途是相當順遂的。二十三歲中舉,道光九年虛歲三十時殿試二甲進士及第,欽點翰林院庶吉士。在翰林院時兩次作為副主考,典試湖北、河南。三十七歲(道光十六年)那年由道光帝特旨簡放為山西朔平府知府。出京前陛見道光帝時,宣宗特別對他說:“汝乃朕特放,並無人保舉。”並勖勉他:“汝操守學問,朕早知之,而吏治如何,必須見諸政事。”兩年之後,曾國藩才會試登第,在曾的面前,他是不折不扣的老前輩。

張集馨宦遊一生,由外放知府開始,做過陝西督糧道、四川按察使,甘肅布政使(先後兩任)、河南按察使、直隸布政使、福建布政使、江西布政使、陝西按察使並署理陝西巡撫。壽命這麼長,做過這麼多省的二把手和三把手,可他最終未能實授巡撫,而且被參劾去官回京,從此悠遊林下,教書育人,寫文章吐槽。每次在離巡撫只有半步之遙的關鍵時刻,張集馨便被人彈劾,捲鋪蓋回家,然後過幾年東山再起。他在書中說自己本應該在道光二十九年或三十年時就做巡撫了,可終身偃蹇,不能奮飛。

他歸咎於天道不公,自己的運氣太背;也歸咎於總是碰到小人搗鬼。

多數人寫回憶錄或自訂年譜,談及人與事,總會說對自己有利的話,能反躬自省的很少。讀郭嵩燾的《玉池老人自敘》,我亦有這樣的感覺。張集馨這人才華應該是不錯的,也有一定的施政能力,可稱得上一員能吏。特別是他察人析事很精細,長於刑名,因此在任四川按察使時深得四川總督琦善欣賞。但從他的這部書中可看出,此人過於心高氣傲,目中無人,評點人物,總是見人短處而不見人之長處。除了他欽服對他有知遇之恩的琦善之外,別的上司和同僚不放在他的眼裡。這些官員在張集馨眼裡,要麼是德行不堪,要麼是能力不夠,見識與幹才不若自己。而對與人發生的矛盾和衝突,他總會洋洋灑灑說出對方的不是,對方虧欠自己,自己佔理。不僅對官場人如此,對家族的人他亦是這般。他記述早年家變,他的大伯父和幾位堂兄弟為和他家爭產,是何等的的貪婪陰毒;他如何培植自己的一位堂侄張雲藻成為進士,後官至廣西布政使,而這位侄兒卻不知道回報;他的第一位妻子去世後,其父親(即他第一個岳父)黃某如何千方百計向他打秋風,掩飾不住鄙夷之情。

這樣的人,即便有才幹,在任何時代的官場,可能開始會不錯,但船行半程,就會遇到這樣那樣的麻煩。

張集馨在第一次任甘肅布政使時,和陝甘總督琦善關係密切,青海辦事大臣參劾琦善濫殺藏民,他受了牽連,遣戍軍臺;咸豐三年任直隸布政使時,正值太平軍揮師北伐,他奉命督辦軍務,得罪了直隸總督、恭王奕訢的岳父桂良。被桂良參劾,他再次以不聽調度免職。接著先後在勝保、僧格林沁、向榮帳下聽候差遣;咸豐十一年任江西布政使時因籌餉不力被兩江總督曾國藩參劾免職;最後一次是同治四年在陝西按察使任上,被陝西巡撫劉蓉參劾,奉旨革職,永不敘用。

由於張集馨這本書是在徹底告別官場後寫就的,對參劾他的人肯定是筆下不客氣。但為文者評價一個人——哪怕對方是自己的仇人——也應有起碼的公道。但張集馨不然,在他筆下,曾國藩、左宗棠這種湘軍大佬、中興大臣不過是世無英雄而夤緣成名的豎子。

咸豐十年六月,張集馨趕到南昌就任江西布政使。當時江南大營已被太平軍踏破,東南糜爛,清廷不得不仰仗唯一還可以作戰的湘軍,故授曾國藩兩江總督之職。江西當時已基本肅清太平軍的勢力,成為曾國藩規復東南的糧餉基地。

為戰爭籌集錢糧,當然是一件不好辦的差使,而這個差使主要由布政使來擔當。曾國藩何嘗不知道贛省在大戰之後,百姓疲苦之極。但在“剿賊”這樣的大局下,向江西伸手也是沒辦法的事。咸豐十年八月和九月,曾國藩以兩江總督、欽差大臣之身份,兩次向下屬張集馨寫信,以晚輩自居,態度很是謙恭,無非希望張集馨能努力工作,配合大局。曾國藩對其稱呼是“椒雲老前輩大人閣下”,落款是“館侍曾國藩”,對他說:“老前輩智珠在握,尚望惠賜南針,俾不至大迷塗轍,貽誤珂鄉全局。”

張集馨卻一再強調客觀困難,而且認為在江西籌款不可信,並且判斷:“曾滌生(曾國藩字滌生)不籌全局,決裂無疑。”嘲笑曾國藩重用不會打仗的李元度。曾國藩對張集馨等人只說困難的請示,自然不客氣地批覆,一一駁斥。——大敵當前,上司所需要的是下屬想方設法克服困難,而非推諉。張集馨在書中如此評價曾國藩:

據曾帥所批,直是玩視民瘼。平昔尚以理學自負,試問讀聖賢書者,有如是之橫徵暴斂,掊克民生,剝削元氣者乎?

這就等於控訴曾國藩是不顧老百姓死活的假道學,而自己是愛民如子的好官。慈不掌兵,當時情形下,作為東南最高軍政長官,曾國藩非如此不可。身為受道光、咸豐兩代皇帝厚恩的張集馨,反而站在道德高地進行冷嘲熱諷。

對左宗棠,張集馨依然是看不上。他於書中言:“(左宗棠)向在駱籲門(即駱秉章)中丞處為幕友,腹笥筆底,俱富麗敏捷,而性情跋扈,在駱幕任意橫恣。駱短於才,拱手聽命,文武官紳非得左歡心者無不得意。”

這段描述大抵不差,但可看出張集馨的刻薄。駱秉章任由左宗棠去做,正是他的高明,而張集馨則嘲諷駱“短於才”。左宗棠當時剛從“樊燮京控案”解脫,以四品京堂帶兵到江西打仗,寫信給張集馨要糧餉,毫不客氣。張集馨形容左的語氣,“滿紙語句,摸之有稜”。然後又擺老資格,“餘自道光十六年即為外吏,今將三十年.......受後生小子之欺凌也。”

他這種過於自尊的敏感,處處可見。咸豐九年他被任命為署福建布政使時,向咸豐帝辭行後,去見了軍機大臣文祥。文祥被李鴻章譽為“旗人中之鸞鳳”,才幹和操守得到士林公認。張集馨向文祥行禮,文祥沒有回禮。然後閒聊起來,文祥問及科第出身,得知張集馨比自己早十六年中進士,便呼其為“前輩”。可張那顆小心臟受不了,在《見聞錄》中說:“為豎子所侮,殊為可愧。”——這就是擺不正自己的位置,一個副省長向一個副總理行禮,副總理不回禮豈非正常乎?何況文祥得知對方的資歷後馬上改口稱“前輩”了。

歷史是勝利者所寫的,同治三年,天京城被張集馨瞧不起的曾氏兄弟和湘軍攻陷。在無可辯駁的事實面前,張集馨發了一段酸葡萄似的議論。他在同治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日記中寫道:

楚省風氣,近年極旺,自曾滌生領師後,概用楚勇,遍用楚人。各省共總督八缺,湖南已居其五:直隸劉長佑、兩江曾國藩、雲貴勞崇光、閩浙左宗棠、陝甘楊載福是也。巡撫曾國荃、劉蓉、郭嵩燾皆楚人也,可謂盛矣。至提鎮兩司,湖南北者,更不可勝數。曾滌生胞兄弟兩人,各得五等之爵,亦二百年中所未見。天下事不可太盛,日中則昃,月盈則蝕……一門鼎盛,何德以堪自古至今,未有數傳而不絕滅者。吾為楚人懼,吾蓋為曾氏懼也!

這番話還是不服氣,加上類似“看你家現在興旺日後有倒黴的時候”之心理期望。月滿則虧的道理曾國藩比他看得更透徹;如何防範功高蓋主引來家族禍患,曾國藩所作為超過歷史上大多數功臣。終清一代,乃至今日,曾家的子孫狀況,大約讓張集馨失望了。

張集馨不是滿蒙親貴,其性格和心態以及格局,怎麼可能使他做到巡撫、總督那樣的封疆大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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