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貓有一雙相同的眼睛。
胡歌喜歡貓。
狸狸很喜歡他抱著貓的這張照片。
他和他的貓有一雙相同的眼睛。
透過眼睛,就能看到匍匐於孤獨深處的靈魂,
時時發呆,思考,生命的頻率顯得有點兒與眾不同。
時間在胡歌這裡,經過這雙瞳孔的讀取,變得冷靜,深邃而漫長。
同為愛貓者,狸狸非常理解胡歌那麼愛和貓呆在一起的原因。
它們總是搖搖晃晃地遊走在生活與詩意之中,
特立獨行,隨心所欲,有時親近你,有時疏遠你,
偏偏可以恰到好處地與這個世界保持著優雅的姿態和一種完美的平衡。
並且,任何一隻貓,只要它願意,
都能像液體一樣輕易地滲透進你的生命頻率,
與你共振。
一如做了演員的胡歌。
胡歌被人提起最多的角色是梅長蘇。
一樣是削皮挫骨,重塑肉身,從死神的指縫裡重新溜回人間的奇詭命運。
返回京都復仇的梅長蘇,
一個身體裡住著兩個魂靈,一個是林殊,一個是梅長蘇。
淡然與激烈,黑暗與光華,坦蕩與陰詭,隱忍與縱情,重情與狠辣,
這些極致的矛盾在這個病弱少年的身上交織錯落,竟帶來一種極具張力的美。
胡歌在《幸福的拾荒者》裡說到自己的車禍經歷,
所有的驚心動魄都藏在過於通透的小幽默裡。
懶洋洋的筆觸,剛碰著傷口就一晃而過,
如果你不夠細,都感受不到筆下不動聲色的痛楚。
以前在《仙劍》裡張揚明亮的少年,再也不見了。
於是,他那麼精準地進入了梅長蘇的生命頻率。
感情的投放,動作幅度,每一個眼神的細節,無分毫之差。
一點點由模糊進入具象,由單一充滿張力,
一個螺絲一個螺絲地擰緊,合扣。
這是災難之下的悲涼,人性裡殊途同歸的通道。
彷彿千年前那束永不熄滅的梅嶺之火,再次借屍還魂。
狸狸永遠記得梅長蘇最後騎馬上戰場的那一個場景。
一個馬上側影,和大軍魚龍而出的場景交織,決然了整個城池。
那需要燃盡生命的勁頭,是要做回林殊的梅長蘇,也是要做回胡歌的胡歌。
《如夢之夢》是胡歌被提到最多的一個作品。
《如夢之夢》首場演出的時候,開頭一段夢囈般的獨白:
「你問我我在尋找什麼?不知道。
你問我什麼是我的動力?
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從有一天,有個我不認識的病找上了我,一切都改變了。
我沒有選擇!我認識這個病菌嗎?它為什麼要找上我?
不知道。可是它就是來了!
……我們嘴巴上每天喊的‘自由’根本就是個屁!我們哪來的選擇?!……」
「為什麼我們最愛的東西給了我們最大的快樂,也給了我們最大的痛苦?」
「當戲劇落幕,觀眾還是會回到那個現實的世界,而我們也會迴歸現實。
浮生若夢,若夢非常;浮生如何,如夢之夢」。
從清澈到絕望,從困惑到焦慮,從不解到不忿,掙扎,
那些在生命裡來不及、丟不掉的東西,
在“五號病人”身軀裡如氣浪般炸開,瞬間感染全場。
劇場裡說故事的方法是不受限的,於是胡歌的表演在話劇的舞臺也就沒有了禁制。
鏡頭前你的情緒可以切開,重來,後期渲染,但舞臺上,你沒有第二次機會。
他進入到五號病人的生命裡,不再是精確計算出來的“演”,
這裡需要停頓一下,那裡我要再等等,等到臨界點,再出戲。
情緒在“五號”的身上,尤為清澈,如青松下溪,行雲流水一樣的自然。
這是一個靠著情緒生存的病患。
他不瞭解過去,對未來不可知,他在舞臺的空間裡被蒼涼的人生逼迫到牆角,
情緒隨著真實的感知時而潮起,時而潮落,時而乾枯,時而氾濫成災。
一個沒有“謊言”的表演,穿透屏幕,直擊人心。
導演賴聲川在《如夢之夢》的後臺跟演員們說:
希望每個人對自己的扮演的角色保持一顆憐憫之心。
演出了很多場很多場之後,《西藏生死書》的“自他交換”的魔力就顯現出來了:
胡歌終於明白了導演真正的用意。
「演員和角色之間建立起一種尊重,你會把他當成一個真正的人來看待,由此有了信念感。……是理解,是平視。」
或者,是共振。
把自我的生命頻段,調整到與角色一致。
你再不需要去“演”。
隨著感受真實地律動,沒有一成不變,也不能一成不變,
這是五號病人的節奏,也是胡歌的節奏。
當然也會有失手的時候。
被黑紅的最慘的一部《獵場》,胡歌花了六個月的時間酣暢淋漓投入其中。
他自己認為這是近幾年來做的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他對導演姜偉說,喜歡《獵場》乾淨的劇本,和鄭秋冬這個人物。
這個人物比之以往他所演繹的所有角色,都更加混沌和界限不明。
李逍遙,五號病人,明臺,即便黑暗的梅長蘇,
在內心裡都有極為明亮的清澈,浩劫後的純粹。
鄭秋冬則是一個極為複雜的人。
他的好,是基於對道德體系和完美主義的擁戴,
他的惡,是基於惡劣的生存環境和高壓人生。
他本身,並不是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
更像一個在高壓人生裡一直高度緊張和自我逼迫的的普通人。
他身上的真實人性,更加的日常和雞零狗碎。
胡歌,沒能演出來這種零碎感。
或者說,他並沒有能與鄭秋冬同頻。
他自己本身,早就比鄭秋冬走得更深更遠,生命體系早已不在一個世界。
即使身處名利場的高頻運轉軌道,胡歌的時間彷彿就是要比一般人慢。
他受傷的時候,曾經寫過自己的家人和朋友拼命給自己補豬蹄的事兒。
一個人連著吃好幾月的豬蹄是什麼感受?
普通人會膩,蘇東坡會出名垂千古的食單——
胡歌很詼諧地開了一個單章,最後調侃:
「所謂疤痕不愈,豬蹄不斷,漫漫征途,裊裊炊煙。」
這段時間,他還認真地拜師潘勝華,好好地去學了聲樂。
與潘老師一道的時光裡,一半是在學唱歌,另一半就是聊天,
把以往淘氣的、逃避的,懶得用功的基礎,都一點點補了回來。
在《如夢之夢》的劇組裡,朋友李宗雷送給他一本《天才在左,瘋子在右》。
裡面有一個觀念胡歌特別認同,就是著名的世界非正常論:
精神病院的一堵牆內外,哪個才是正常的世界?
他身上真的有蘇東坡那股率真的勁兒,以及脫離於生活的,對生命本真的追求。
他太過詩意化,真的很難演出小人物身上的那種混沌。
《你好,之華》裡的那個渣男張超,也是一個混沌不清的人物。
胡歌把張超演繹的很好,但他始終做不了張超,
如同他穿上了鄭秋冬的衣服,相信著自己就是鄭秋冬,
但他始終不是。
那種獸性的、市井的、充滿了爛白菜葉子味兒的生命力,他始終欠缺。
對於胡歌來說,也許幸運。
對於演員胡歌來說,也許是個會持續很久的遺憾。
在很久以前,胡歌做演員只是為了溫飽,解決家裡的生計。
他不喜歡鮮花和掌聲。
即使成名之後,他其實也更希望自己“做一個飽讀詩書的人”。
胡歌並不希望大家時時刻刻記住他。
至親至疏,方能把握本心。
但他也記得林依晨跟他說的:“演戲是一個探索人性的過程。”
他還記得自己演的第一場戲。
鄭佩佩老師在橫店的深秋裡,躺在冰涼的地上,
劇組在佈景布光,她就一直在那裡躺了將近半個小吋的吋間。
這個職業的專業和深度突如其來地擊中了胡歌。
而車禍則讓他“以最真實的狀態去尋找新的動力和方向”。
「我是做不了普通人的,這一點我想得很明白,
不是說我不接戲,我就能夠做普通人,這是不可能的。
當你選擇了這個職業,你就不是普通人了。
你沒有辦法回頭的,這是不可逆的。
有可能消失一段時間以後,那些被追捧的虛榮感慢慢慢慢就少了,
但是這個東西本來就不是我想的追求的東西。」
《琅琊榜》之後,胡歌也經歷一段頗具“商業價值”的時期。
時尚雜誌,商業廣告的邀約紛至杳來。
日日誇讚與表白,被那麼多人虔誠地念出名字,被需要,被幻想,
可以專注做演員的日子,不會再來。
但與很多老派實力演員不同,他並不排斥自己明星的身份。
他心裡很清楚,因為是明星,他得到好劇本好資源的機會比一般演員要更多。
因此即使內心撕扯,靈魂與軀殼打架,現在的胡歌,也在朝更多的領域走去。
只是,“把自己放小”,在日益虛無的生命裡,提醒自己時刻保持“學習的狀態”,
休息,有意識在喧鬧的噪聲裡做一個讀書人,
是胡歌的初心。
「有太多的方式告訴我們該怎麼活,但是你真正會那樣去活嗎?
因為影響你,影響你的活法的事太多了,
誘惑太多了、干擾太多了。
我算是一個一直在抗爭的人,跟外部在抗爭,跟自己的內心在抗爭。
不需要去得到真理,但是需要去有一顆尋求真理的心,應該永遠在探索和懷疑。
要把自己放小,才有可能把角色演得大。」
即使在努力地做好每一件非演員的工作,胡歌的最終目標還是“定”。
他說《如夢之夢》的劇組給到他的震撼太大了。
那裡的演員大多清貧,但他們真的有一種“回也不改其樂”的氣質。
大多數人,在浮躁的環境裡,很“定”,真“定”。
這種“定”,是一種源於喜愛的事物,超越了瑣碎生活的信念。
他對快樂下的定義,就是“定”。
「當我覺得我能夠自信地站在那了,定下來的時候,這個就是快樂。
我有一段時間在看蔣勳說宋詞,他講李煜的詞,
我就看進去了,看進去以後,透過蔣勳給到的閱讀方式,我自己再去詞裡面找它的意境,就會發現、感受和領悟更多的東西。
然後在那一剎那,我會覺得這就是可以給我帶來快樂和幸福感的東西,這個靠掙錢是得不到的。
但是這種感受現在對我來說太少了。
我想找到一些真正讓自己讓活得更深刻一點的東西。」
《獵場》之後,再聽到胡歌,
都是在將上未上的電影作品裡了。
《攀登者》,以及剛剛入圍戛納的《南方車站的聚會》。
他說:“我的價值將體現在未來更深刻的作品裡,更廣闊的空間和更多的可能性裡。”
也許胡歌並不需要找到真理或者哲學層面的信仰。
他只需要像貓一樣,詩意地棲居,足矣。
(注:文中關於胡歌的訪談資料,均來源於呂彥妮老師對胡歌的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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