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髮
白金科
理完髮要付多少錢，吳老師很是費了一番心思。
吳老師真心地想幫幫老憐。
老憐也姓吳，叫吳本章，吳老師私底下叫他老憐。做了二十四年的代課老師，臨了連個民辦也沒混上，老可憐了！
想當年吳老師讀完完小，直接進了區上的完小做了代課老師。那時候缺人才呀，要是放到現在，哪輪得著他？吳老師進校的時候，老憐已經在那裡教學了。老憐是初級中學畢業，早吳老師一年進的校。
吳老師本事有限，只能教一二年級的算術，老憐就不同了，老憐上學時是高材生，整個完小各個年紀的每門功課都能拿的起放的下，是學校的業務骨幹。
因為優秀，所以“倍受重視”。老憐最好的時光，就是在這樣倍受重視中度過的。那時候缺人才呀，大隊裡缺，區政府也缺，一來了運動，要組織學習，要搞材料，要宣傳，要……總之，有很多很多繁雜的事情需要文化人，這時候老支書就說，叫吳本章，趕緊的！
老憐就去了，在大夥敬佩的目光中走進大隊部，沒白沒夜地幹。
吳老師沒本事，只能老老實實地窩在學校裡，教他的一二三四。
代課老師最好的結局就是轉為正式的民辦老師，而在有限的幾次機會中，老憐都因為不在崗而耽擱了，後來撤銷大隊部成立村委會，老憐又被推選為村委會主任，一干就是十多年，十多年幹下來，到底也沒能幹上支部書記，後來因為不順支部書記的意，被擠下來，鎮裡可憐他，又讓他回了學校，依然做代課老師，但這時候所有的民辦老師都已經記錄在案，代課老師已經不允許轉民辦了。
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在吳老師看來，這話用在老憐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你說你咋就那一根筋呢？一九八六年，縣教育局組織民辦老師摸底工作，鎮教委特調老憐參入，這是多好的機會呀，你只需稍稍勞累那麼一下，寫上“吳本章”三個字，然後裝入檔案袋裡，一切都有了，別說上級根本沒查這事，即便是查到了又能咋地？誰不知道你已經幹了近二十年的代課老師了？從哪裡說不夠民辦老師的資格呀？
那一次摸底 ，經老憐的手記錄在案的民辦老師有幾百人，結果是，這些人後來集體轉為公辦，而老憐依然為代課，再後來，學校沒了代課老師一說，老憐只得下崗回家。
現在，吳老師每月有六千多塊的退休金，而老憐能領四百八十元的生活補貼。
就這生活補貼，也是沾了別人的光。好些代課老師因了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堅持下來，後來眼瞅著教師的待遇大幅提高，心裡便不平衡，便要向上級討說法。在全縣的這些人中，老憐的教齡最長，理應出頭，最起碼也該隨隊出征，但老憐不去，還說什麼上級會考慮的。結果呢，大夥一鬧騰，上級還真就重視了，按年限給了點生活補貼，老憐幹了二十四年，每月領四百八十塊。
老憐混到這份上，兒子便不孝順，老伴又常年吃藥，老憐的日子便過得艱難，六七十歲的人了還要去下勞務，結果又把左腿摔折了。村委會照顧，辦公樓下騰出一間房來，不收費，讓老憐開個理髮店，為村裡的老年人理髮，多少賺些家用。老憐偏又弄出個章程，七十五週歲以上的不收費，七十至七十五歲的收三塊，七十歲以下的收五塊。這就讓吳老師很費心思了。
吳老師不差錢，完全可以去那些大閨女小媳婦開的美髮店，到老憐這裡真的是想照顧老憐的，他真的想多給老憐幾個。
但是老憐一根筋，這事怕是很難。來的路上吳老師想給二十塊，扔下就走，後來想想老憐肯定不會要，那就給十塊吧，鎮子上的理髮店大都是十塊，隨行就市，這沒的說。
理完髮，吳老師戴好帽子，掏出十塊錢放在桌上，轉身就走。
慢著慢著！老憐飛快地找出七塊錢來，塞給他。
真是一根筋！吳老師搖搖頭，抽出兩塊來，放到桌上。
老憐將兩塊錢拿起來，塞給他。你比我小一歲，臘月二十生日，今天臘月二十三，你已經七十週歲了，該付三塊。
唉——說什麼好呢！吳老師嘆口氣，慢慢出了理髮店。
幾個提溜著大包小包衣著光鮮的人，呼呼隆隆進了理髮店：老師，我們來看你了！
聽到一聲“老師”，吳老師的心尖兒就是一顫，他本能地扭頭去看，這不是前村的李成還有後村的劉偉他們嗎？此刻，他們都在親熱地圍著老憐。
可能是自己剛才低著頭，又戴著個大帽子，——理了發怕凍著，特地戴了個棉帽子，所以學生們沒有認出他來。吳老師想。
但心裡分明是不得勁。
吳老師扭頭就走。今天這發理得，真他……的鬧心！
【圖片來自東方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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