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記》潘安寫盡了關中景色

《关中记》潘安写尽了关中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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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中,我有些苦惱該怎麼起頭,因可說的實在太多。

魏晉時候有本《關中記》,作者潘岳,字安仁,簡稱潘安——中國十大美男之一。光他的故事,都能寫好些字兒了。太長,就跟裹腳布似的,拖絮得扯不完,這可怎麼寫?

便只好再細讀幾回《關中記》,揀擇許多,老老實實按他裡面提到的景色寫。

要寫關中景色,可先得問上一句:關中是哪兒?杜甫寫詩說,“關中自古帝王州”;項羽劉邦當年作懷王之約,“先入關中者為王”,大家都說關中,可關中究竟是哪兒?

關中是哪兒,還真不好說。有說是函谷關(東),大散關(西),武關(南)、蕭關(北)四關以內的地方;也有說只函谷關(東),大散關(西)這兩關攏住的區域;還有將巴蜀一帶也納到關中來的....

史書記不清楚,加上歷朝歷代關中戰事頻繁,疆域範圍總在變化,所以要給關中定個具體位置,有些難。只能大致廓一下範圍,是現在的陝西中部,西安、咸陽、渭南、銅川、楊凌、寶雞這片兒地方。

西邊界是從寶雞開始,東去黃河,北至北山,南臨秦嶺,漸漸展開來,號稱“八百里秦川”。

《关中记》潘安写尽了关中景色

北山、秦嶺是南北邊界,周圍自然就多山。關中北邊,有梁山、九嵕山;南面太白、終南;往西去,隴山、汧山,東還有一座崤山——這還只是“部分著名山脈”!

山已很多了,誰知道它關中水也多,有 “關中八水繞長安”的說法。涇、渭、灞、滻、澇、潏、灃、滈,有個成語叫“涇渭分明”,說的就是涇與渭。

涇河是渭河支流,從寧夏六盤水發源,在高陵(今西安市高陵區)那兒注入渭河。流經途中,裹了疏鬆黃土,到渭河的時候,就一濁一清了。縱然一濁一清,界限分明得很,到底混不到一塊兒去。我從前讀過原理,似乎與河道剖面、濃度差、交匯速度有關,但因不懂地理,讀完還是糊塗。

關中還有滮池、滈池,但最有名的,大概還得算昆明池(今西安市西南的斗門鎮、石匣口村、萬村和南豐村之間)。潘安在《關中記》裡寫,昆明池又叫神池、靈沼,上古時候就有了,帝堯在這裡停過船,漢代人又在西周靈沼的舊址上做了擴建,才是現在的模樣。

擴建的事兒,司馬遷在《史記》裡也提到過。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昆明池還不叫昆明池,因漢武帝想發兵打西南那邊兒的昆明國,便叫人把這池子重新淘弄了一遍,在裡面練習水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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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打的是昆明國,所以把這池子叫作“昆明池”,討個吉利意思。後來還在元鼎元年(公元前116年)到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之間,再修了一回。

司馬遷筆下的昆明池,真是威風。本該是生著浮萍水草的溫潤池子,金甲耀耀的兵士沖天一喝,三十多米高的樓船一劃,剎那間,就連旁邊的綿柔風景,也染上了舳艫千里的氣勢。即便春風過處,也沒有半分溫柔,只得旌旗破空的壯懷激烈,真是“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喏!

但漢武帝修昆明池,格調其實沒有《史記》裡寫得那麼高,甚至初心還很接地氣——給長安城供水。西漢長安城規模很大,跟同時代的古羅馬城比,規模是羅馬的三倍。

城大人多,供水就是個大問題。漢武帝重鑿了昆明池,還挖了條人工河,叫交河,攔截潏、滈主流,讓他們改道,注一部分水入崑崙池,再分三支供水渠道,到長安各個地方去。

第二個作用,是調節關中漕渠水位,保障漕運正常。譬如昆明池南沿渠(今長安區石匣口、普賢寺等村)那一段兒,被稱為“漆渠河”,秦朝時就有了,用來運子午古道過來的山貨,也有說是運南山漆這些宮殿建材的,所以叫漆渠。

後來改朝換代,沒怎麼打理,常有不通之處。昆明池淘掇以後,長安的航道,能直接通過潼關縣的三河口與黃河連起來,情況自然改善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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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第三個作用。這個作用,恐怕要叫許多人跌破眼鏡:養魚,養鱉,養珍珠。昆明池裡的魚鱉,是能吃的。一小部分用來祭祀先祖,其他的全拿到長安市場上去賣。這池子大,魚鱉多,供過於求,以至於整個長安城裡的魚價都跌了,漁家人可恨透昆明池了!

雖說初心是講究這麼一個實用性,但昆明池偌大一個池子,考古出來足足有16.6平方公里,弄漂亮一點,瞧著賞心悅目,到底不是壞事兒。

漢武帝叫人在池子裡修了豫章臺,還搬了許多大石頭進去,足足十米長,刻的都是鯨魚模樣。《三輔黃圖·池沼》裡說,每到雷雨天氣,這些鯨魚石就要唬喝唬喝地鳴吼起來,尾巴蕩撲,捲起一層一層波濤巨浪。

真有這麼神奇?這鯨魚石頭現就存在西安碑林博物館裡頭,哪天雷雨天氣,去見識見識,看它旋旋兒捲起博物館裡的冷氣,嚇壞一干文物去!

《三輔黃圖》還說,昆明池中立了兩個石人,一東一西,一個叫織女,一個叫牽牛,隔池相望,這池子就喻作天河了。班固《西都賦》裡也提過這兩個石人。

還說天氣好的時候,陽光傾灑在池面上,波光粼粼,一眼望過去,浮浩渺渺,果然如天河般無邊無際。周圍叢林茂密,草木都長得生氣自在,茁茁實實。風一吹,沿岸香草的氣味就飄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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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帝坐在龍首船裡,悠悠地在昆明池裡晃盪,慢賞晴日景象,又讓宮女唱歌。清音唱過一陣,洞!洞!洞!音樂起來了,又聽撲啦啦一陣響,岸邊兒樹叢草叢裡冒出好多鳥雀,玄鶴、白鷺、黃鵠、赤頭鷺、鶬鴰....譁,長短音響,顏色又好,實在熱鬧。

因風景漂亮,許多王公貴族、文人騷客,都喜歡去昆明池玩耍,看到高興處,就要寫詩作文。到唐代還有這樣的習俗,甚至宴會時候,還要以詠歎昆明池為題。來寫文章。

譬如賈島就寫過一首:“一枝青竹榜,泛泛綠萍裡。不見釣魚人,漸入秋塘水”。雖沒有漢武帝時候的堂皇,但詩文清清兒的,尤其“漸入”兩個字,彷彿將人浸在昆明池這一汪綠意裡,緩緩洗卻了紅塵倦意。

這麼漂亮的池子,可惜因為唐末戰亂,長久沒有修浚,最後淤塞消失,到宋代,就已經成民田了。

昆明池如此,西漢皇帝居住、處理政務的未央宮,也是一樣結局,在唐末時,淪為廢墟。

未央這個名字很美。有解釋說,未央就是“未盡”,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嘛!還有說,是取自《詩經·小雅》中的《庭燎》,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現在晚上什麼時候了?才半夜呢!庭院裡頭,火燒得正旺,不過,上早朝的諸侯們已經來了,鑾鈴聲在夜色裡叮叮噹噹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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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說,這是常和“長生”、“長樂”、“延年”、“益壽”這些詞一塊兒出現的吉語。這裡的“央”,通“殃”,表示災禍,所以未央,就是沒有災禍。

漢代瓦當上銅鏡銘文上,“未央”隨處可見,譬如“長相思,毋相忘,常貴福,樂未央”、 “千秋萬歲,長樂未央,結心相思,毋見忘”——現在漢代“長樂未央”瓦當,還常在古玩市場上見到呢!這些解釋,無論哪一種,都是好意思。

只是這些好意思,到底沒能抵過戰亂人禍,沒能抵過歷史的滾滾洪流。然而,當它還在的時候——《關中記》只用數字白描,

“周旋三十三里,街道十七里,有臺三十二,池十二,土山四,宮殿門八十一,掖門十四”,一串串數字在眼前略過去,嗶滋嗶滋,宏大的宮殿模樣,就出來了。

修這麼偉麗的宮殿,花費肯定不少。公元前200年,蕭何就開始規劃了,日修夜修,修了整整五年才好。劉邦打仗回來見了未央宮,沒歡喜,反而大怒,質問蕭何:成敗還沒定呢,你就先浪費上了?這一磚一瓦的,不要錢怎的?!

蕭何說,天子宮殿,當然要壯麗,不然寒酸小氣的模樣,誰將你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劉邦想想,是這個道理,這才算了。

漢武帝時候,未央宮做了擴建(又是一個擴建!)。外圍處多了北宮、桂宮、明光宮,還有剛才說的昆明池,也新鑿過了,這麼一來,足足佔了三分之一個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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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那時候的長安城,有八條大街,每條街都有幾十米寬,還有9個街區,160個巷裡,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城市。未央宮佔它三分之一,譁!真是了不得!

未央宮裡,重要建築就有四十多座,西漢最早的皇家圖書館,石渠閣和天祿閣,裡面存著國家的文史檔案、重要書籍;還有上朝的地方,據說前殿裡能坐上千人,還有不同的官署衙門,排布其間,錯落有致。

玩樂之處也有,前殿往北,就是太液池,裡面有蓬萊、方丈、瀛洲三座石頭仙山。李白說,“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霧茫茫一片,不知道此身何處,更不必說想望中的仙山痕跡了。漢代宮殿裡,卻有這樣的瀛洲。

這麼大,就跟長安城似的,未央宮在當時全世界宮殿規模裡排第一,從早到晚走一天,片刻不停,恐怕也逛不完。

我是不懷好意,想把皇帝的宮殿當園子逛,古代人可沒這個膽量,想出去玩兒,一則昆明湖,還有個地方,就是樂遊原了。

樂遊原從先秦時候就有了,但那時候還不叫樂遊原,只是王孫貴族打獵遊玩的一個地方;秦朝時候,改成了皇家園林。一直神爵三年(公元前59年),漢宣帝在這兒起了個樂遊苑,還修了座樂遊廟,才叫樂遊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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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遊原是長安地勢最高的地方,登上去,整個長安城都在眼睛裡頭。風景也漂亮,自長了許多玫瑰樹,樹下一叢一叢的苜蓿,風一過,就有蕭蕭然;若日頭上來,陽光映在苜蓿花上,那就流光采採了,叫人挪不開視線。

因這模樣好看,人們又把苜蓿叫做懷風,我極喜歡這個名字。似乎風要過去,苜蓿想留一留,但風仍要走,苜蓿沒辦法,只得無奈又心軟地讓開,叫風從這縫隙裡蕭蕭走去,再也不見,卻也說不出一句責備的話,只在心裡默默懷戀——是比苜蓿更有潤潤情意的叫法。

漢宣帝應該很喜歡這裡,潘安說他去世以後,寢廟都在樂遊苑裡頭。埋了個皇帝,本來陰氣森森,但風景實在好,所以大家也顧不得許多,尤其唐朝,每年三月三上巳節踏青、九月九重陽節登高,都來樂遊苑玩耍。

還有很多達官貴人在這裡修別院,最有名的,就是太平公主的山莊府邸了,修得十分闊氣。後來韓愈寫詩說,“公主當年欲佔春,故將臺榭壓城闉。欲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屬人”,她將山莊裡的樓閣修得極高,連城牆都被壓過一頭了!你在這山莊裡頭走,想看看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可即便到了終南山,這些花草,也還是太平公主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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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樣的氣勢,開元六年(公元713 年)正月就到頭了。太平公主和唐玄宗在政治上起了齟齬,以謀反罪被殺。唐玄宗把這莊子收了回去,又賜給寧、申、岐、薛四位王爺,所謂“公主當年欲佔春”——

再顯赫的家世,再富貴的出身;再凌人的氣魄,再高漲的氣焰,一朝勢弱,依舊身敗名裂。只是人在順境時候,難免自得;若再有人稱讚,一片肯定聲中,就更容易麻痺自我。真相會被掩蓋,也容易被誘惑。

能在最漂亮的時候清醒過來,如李商隱那首《樂遊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知道所有繁華終會逝去,因此當頭棒喝,只求一個踏實當下的,又有幾人呢。

注: “關中自古帝王州”,出自杜甫《秋興八首》,原句是:“回首可憐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因秦中即關中,為了避免在文中解釋,所以替換成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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