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貨幣的錨與貨幣的閘

自資本主義價值符號出生的那天起,惡性通貨膨脹就是經濟體揮之不去的噩夢。

每次經濟危機時期,政府總有增加貨幣發行的衝動。

平衡財政需要錢,賑濟窮困需要錢,刺激經濟需要錢,增加維穩經費需要錢……

淺談貨幣的錨與貨幣的閘

在一切生產生活資料都能用錢買到的社會,在社會還有閒置富餘產能的時候。一切問題,說到底,都是錢的問題。

只要啟動印鈔機,這些問題就都不是問題。

但是,馬上出現一個新的問題,幣值問題。

與金銀等金屬貨幣(鹽鐵等商品貨幣)不同,價值符號沒有穩定的內在價值,不會因為流通價格的漲落,自動控制供給和流通。

價值符號的價值取決於符號總量,商品總量和流通速度。一旦總量超過一定範圍,價值下跌的速率查過一定幅度,就會出現流速加快,流通範圍減小,流通商品總量下降的惡性循環,那時惡性通貨膨脹就啟動了。

古今中外,一旦進入惡性通貨膨脹,很容易出現亡國或者改朝換代。王莽的新朝、元朝、民國、魏瑪共和國,滅亡或倒臺之前,都出現了惡性通貨膨脹。可以說,是局勢惡化導致政府採取大規模印鈔的政策,也可以說是政府的大規模印鈔導致了局勢惡化。不管哪種情況,惡性通貨膨脹和局勢惡化之間,是互為因果、互相促進的關係,很容易導致最終經濟崩潰,進而政權垮臺。

最近的委內瑞拉估計也難逃一劫。

即使不亡國,不改朝換代,經濟也會動盪,國家也會元氣大傷。

所以,在使用價值符號的時代,絕大多數國家對發鈔量也是非常謹慎的。

一些國家使用貴金屬作錨發鈔,比如白銀法案之前的民國。基礎貨幣的發鈔總量與窖藏貴金屬總量有一定比例關係,大致對應。當年解放區以鹽為儲備發鈔。

一些國家和地區使用外匯做錨發鈔。基礎貨幣的發鈔總量與外匯儲備有一定比例關係。被選中的外匯往往是超級大國的貨幣,比如當年的英鎊、現在的美元。

還有一些國家,使用國債作為儲備發鈔。

使用貴金屬為儲備發鈔,幣值是最穩定,但也是最困難的。因為貴金屬總量實在有限,難以支撐龐大的貨幣總量。

所以,絕大多數國家最終必然選擇以外匯儲備發鈔,或者以國債為儲備發鈔。

兩者各有優劣:

以外匯儲備發鈔,本幣與外幣匯率可以保持相對穩定。如果外匯的購買力相對穩定,那麼本幣的購買力自然也相對穩定。

但是,本國貨幣相當於外匯的兌換券。本國的貨幣政策,必然受外匯國貨幣政策影響。

以本國國債為儲備發鈔,本國貨幣政策獨立。

但是,很難維持穩定的匯率。不僅如此,一旦債務總量失控,本幣總量就很容易失控,最終導致惡性通貨膨脹。

事實上,在強勢政府、國債總量缺少監控的國家,國債儲備發鈔和無儲備發鈔,沒有本質區別。

在這樣的國家,政府可以不斷增加債務,然後用這些債務去央行換取貨幣。當年的國民政府,既是如此。於是,十幾年之內,法幣就變成了手紙。

規矩是人定的,既然是人定的,自然可以人為修改,上限自然可以突破。用什麼為儲備發鈔,說到底,都是自我約束。用金銀為儲備發鈔,也可以突破儲備的上限,比如當年的金圓券。用國債為儲備發鈔,也可以保證發超總量相對穩定,比如現今多數世界貨幣。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政府用什麼儲備發鈔,而在於政府對發鈔總量是否高度警惕和自我剋制。

淺談貨幣的錨與貨幣的閘

美國政府以國債發鈔,發鈔至少經過兩道閘門,一是國會,二是美聯儲。

國會首先要批准美國政府的財政預算,如果國會不批准,新的預算下不來,政府只能停擺關門。所以,政府的新增債務總量,受國會控制。這是第一道閘門。

國會批准以後,還要看美聯儲是否購買國債。如果美聯儲用美元,購買國債,形成發鈔過程。否則,流通中的美元的基礎貨幣的總量不變,不形成發鈔過程。這是第二道閘門。

當嘲笑美國政府因為預算問題關門的時候,也應該想到,官僚也好,特朗普也好,都有增加貨幣總量,掩蓋經濟問題的衝動,美國國會的強硬態度,其實在抑制這種衝動。

相比之下,解放前,國民黨的時代,蔣介石要增加發鈔總量,平衡財政支付軍費,誰敢說個不字,誰會做螳臂當車的事情?與其觸怒龍顏,不如趁機大撈特撈。雖然央行行長張公權在《中國通貨膨脹史》中滿紙抱怨,但是也無可奈何。

淺談貨幣的錨與貨幣的閘

具體到發鈔這個問題,究竟是美國這樣,政府和國會撕逼更好,還是解放前那樣,同心協力更好,真的需要辯證地看。

掩蓋眼下的經濟問題和保證穩定的幣值是不可得兼的。

經濟問題馬上就要爆發,惡性通脹在路上,臨界點在哪裡不知道的時候,該選擇什麼?

多數情況下,犧牲長遠的幣值,掩蓋眼下的問題,是官僚常見的選擇。他們不是不知道日後的風險,但是他們更考慮眼前的利益。至於長遠利益如何,這並不是他們關心的。他們只要升官發財即可。再說,一個朝代滅亡了,撈夠了的官僚,還可以在新朝代繼續任職,甚至可能成為梟雄,稱霸一方。讀過《明史》之中的《逆臣傳》《貳臣傳》的人,就不難理解這一點。

至於委員長,當時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為了保住大買辦大地主的政權,他已經把所有的資源都賭上了,把一切可以綁在戰車上的資源都綁上了。他已經把幾百萬軍隊都押上去了,還會考慮法幣、金圓券的幣值嗎?

所以,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以什麼為儲備發鈔,而在於統治階級有沒有長遠的規劃,會不會為了眼前的利益犧牲長遠的利益,甚至孤注一擲。如果不能保證絕不會為了眼前的利益犧牲長遠利益,那就需要一個掣肘的部門。否則以什麼為儲備發鈔都是靠不住的,都是可以突破的。國民政府的歷史,證明了這一點。

反之,如果有長遠的規劃,不會為了掩蓋眼前的問題犧牲長遠的利益,甚至孤注一擲,那麼即使採用國債為儲備發鈔,發超總量、匯率和物價都會相對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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