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在東風中

居住了很長時間的地方,叫白石洲,名字甚美,又恰好在南山區,不曾來過的外地友人們給我寄東西,寫地址,會想成風景不錯的勝地。我說不然,電影《親愛的》一幕,男童被拐的城中村,錯綜喧雜的背景,打了字幕就叫白石洲。對方便有點失望,哦一聲。我想是,姜白石、白鷺洲太過有名了吧。

常在白石洲的夜色中走,一溜大排擋,地面膩汙,四季不改的紅燈籠。高山榕樹下,兩三間報刊亭,報紙到晚間剛好能賣完,偶有過一次閃念,如今還買報紙看的人,哪些會翻一翻文化版,遇見不才的小文?迎面來是遛狗的夫妻,神色疲憊的路人。

出村是十字街口,元夕那日,若有若無的雨,蒼茫天底下,白花宮粉兩種羊蹄甲,開著一樹一樹的白,一樹一樹的粉,在南中國,繁如北地玉蘭辛夷。風動淡薄,柔枝款擺,按說春意是鬧,這花卻靜氣,一朵朵雋秀緘默,令人悵然而滿足,可惜不會畫,但就算會畫也難畫出那岑寂。街上只我一人,時而汽車從旁轟然飛馳而去,卻似在天外,少頃更為清幽,走出半條街,繁花兀自望不到盡頭。想起去年寫的羊蹄甲文,香港小魚曾發來郵件指正,雲漁農署研究得詳細,他們從小會分辨四種羊蹄甲屬的花葉,不會混淆:“下次來,給你看幾本圖鑑,如遇花開,教你辨別,當一目瞭然。”宮粉、白花辨識最易,樹下回思那一點溫熱,因他的認真,前後左右特地又多看一看。

兩年前曾立小小“宏”願,想認識白石路上全部的草木,孰料至今未能完成。看不見的變化隨時在發生,去年移栽的幾十株玉蘭消失了。基及樹混進石斑木灌木,像補丁,此刻“補丁”開花,一簇簇多而不起眼,如姿色平平的女孩,好聽的名字固然叫車輪梅,沒有香氣,我不叫它“梅”,只認它石斑木。專治跌打損傷的小駁骨也開得一天世界。發現新野地,夾雜在黃鵪菜一點紅酢漿草碎米薺之間長了許多薺菜,想必根部纏夾在一起,給挑薺菜增添了難度,我在意淫中體會連根拔起的一剎那彌散開的香氣,那根的香氣,假想西廚託著一塊黑松露來到面前,煞有介事削下肥皂屑似的幾片,還沒來得及再嗅一次,異香飄然不見。

至愛小葉欖仁舊葉紛紛飄落,立春後濛濛細綠透出,晚間燈光照徹,悄無聲息若粼粼夜雨。木棉花漸次綻放,起初並不很紅,然已是準信,此後不會再有大的降溫。芒果花、香樟不消說,喝醉酒般綻放啊,芒果花揉一揉,芒果香味粘一手。

碩大的火焰木啪嗒掉一朵在地。紅得耀眼,像真正的火,有焰心和黃色焰緣,對準拍了一張照片,隨即刪去。我更喜歡“淡東風”吧。曲家王正來先生生前,每唱之始必平緩念出曲牌,沉-醉-東-風,清軟樸素,愛學他的口氣念,沉-醉-東-風,彷彿慢廝連,三年五年三五月。

沉醉在东风中

白花羊蹄甲,一年中氣質最好的時刻。

沉醉在东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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