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重,孤獨的人

保重,孤獨的人

美存在於想象,也存在於人間

晚上沙灘上的人流漸稀,渾濁的海水開始將人刻意留在沙灘上的痕跡修復平整。我是坐在礁石上目視從水面上緩慢行走的貨輪,在巨大的廈門市繁華的燈景帷幕裡,我仿若陷入在黑色的泥淖,海水一浪接著一浪撲向岸邊的砂石和暗礁,背後的島嶼在眾多遊人的喧鬧裡,突兀得像是一顆剔透寶石上的黑斑。海水的聲音盡在耳畔迴旋,又像是遊輪的轟鳴。手機窄窄的屏幕裡,紅色字節的跳動說明在認真的記錄岸邊水浪湧上又退去的白色浪花,對岸無數的燈火被海峽隔開,我知道眼前的景色美得如同幻覺,我既不能加入他們的狂歡,也不能遠離身後的篝火,它們在海底裡交融合並將這場盛宴推至情緒的高潮,我無心去感受喧鬧,清潔工人走過我身後,藉著岸邊的燈光拾起沙灘上的塑料瓶或是塑料袋,岸邊商戶水池的各種叫不出名兒的魚正靜默的在氧氣泵裡,嘴裡吐著氣泡,燈光裡,帶著啤酒氣息的笑聲在滿是食物殘渣的桌前,像是百老匯黑色諷刺戲劇一般,肆意破壞這雨林原本的雅緻。

無所謂這些了,我舉步沿著沙灘往前走,遠處的燈塔閃爍著紅色的光點,道路邊緣,一面是海風漸起泛起波紋的海面,對岸零星的燈火倒映在水面宛若星辰浩瀚。一面是逐漸被夜幕包圍的島嶼,孤寂的木林裡海風製造著木枝所有的幻影。腳步不能有所停留,在這一場獨自的旅行裡,所看的景只不過是尋起腦中的一種影像。就像是在漫長的礁石灘上,死去的貝殼風化凝結在石層表面,我行走在上面,看著不遠處的反光板邊上白色紗裙,攝影機閃光的瞬間像是抓住了這世界上最美的像。我站在風裡,耳邊是風浪的呼吸聲,被複制的像在屏幕裡混成一團黑色的影子,半空閃爍著紅燈的航班從頭頂飛過去到未知的地域,終於只能放下手裡的執念。美的東西記錄不了,也拍攝不了,現在我眼前的一切都是剛好的模樣,剛好被風撩動的裙襬,剛好他倆在白色的妝容裡笑得動容,剛好此刻天空的暗影,背景裡城市的繁華,海上的遊輪冒著黑煙,被攝影者抓拍,匆忙卻很從容,所有的一切可能都是剛好才呈現出這沒有修飾的美。攝影者痴痴的笑著翻看屏幕裡定格靜止的美,色調和情緒把控一致。我路過這,也是剛好。

這與我看到的不同的是,在漫長的記憶裡,城市最動人的地方是在夜班車裡靠在車窗看著高樓的燈逐漸熄滅的場景,灌進車窗的風總讓人沉迷。見證著滅亡,也期待著新生,像新誠海的作品一樣,孤獨之外,東京下雪的天氣裡,京幹線相互交錯,電線網絡割裂空間,昏沉的天空雨雪飄落,窗前雙眼的悽迷神色被鏡頭拉長,你會在相逢的站臺找到等你那個人和取暖的室宇。這可能就是新的光亮和期許。抬頭,這墨色深藍的天,純淨得讓人著迷,島上的天氣詭譎,雨點來得像是有預謀的一般,可我的腦中卻一直回想著我夜跑時遇見的那個女人。

那是在三伏天的重慶,在無數個監視鏡頭下,汗漬一直黏糊在皮膚表面,大概是晚上八點過後,我繞著街道選定的路線跑,路途會經過一家燃氣公司的大門口,那個女人就是坐在那個門口抱著頭,腳邊放著手包,在燈光的陰暗裡,頭髮散在前面。可是我清楚,她是在望著來往的車流,穿越過絢爛的車燈,懸掛在眉前的汗水逐漸模糊眼裡的事物,被暈開的光線刺狀般的分散擊潰這原本以為很清晰的世界,眼前的像開始搖晃,腳底開始疲軟,我知道我要堅持跑下去,哪怕不明白所謂的意義,可是意義的這東西追尋的太久,自己都會失迷。我不過是想讓那個在路邊的女人在等待或是某個特定的時間裡,她能夠看到我順手擦去汗水的場景,成為她眼裡的物狀,我們不過都是別人眼裡的物狀,我只能盡力去扮演好出現在他們眼裡世界的時刻裡應該有的飾配。

對海邊港口的熱忱,我從小的時候就是存在的。所以當它整個呈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沒有驚恐沒有失控,我只是半坐在身後的共享單車的座椅上,看著整個港口的忙做的場景,貨輪進港出港,黑煙噴射,波浪翻湧的,當時下著雨,蒼鬱霧蒙的空間,視線停止在海面處。趁著這雨還沒停,扔掉手裡的殆滅的菸蒂,順著海岸線,從眼前劃過的是整排整排的集裝箱群,劃掠過的是在海里覓食的飛鳥,閃過的是高聳的熱帶樹木,我知道我腳底是輕快的,就算頭髮已經完全浸溼,就算是衣服已經緊貼在後背,熱帶的氣息似乎在我駐足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傾覆而下。我拿出手機用微信給遠方的朋友發一條短信:

相比人我覺得景應該更具有故事,多少年的演變遷移,我終於來到它的眼前,它沉默的看著我,不言語,我卻將整個故事托出,風拂過之際便了無痕跡。沒人證明我來過。

沒多久收到回覆:

人也會沉默,如同這景一樣。可是我們記憶裡便有了相似的東西,景已經將多少年演變的美完全呈現在我們的眼前。

保重,孤獨的人

生活真相,來不及觀察

我抬頭望著熱帶島嶼樹木筆直且高峨,高中生物老師講過物種生長原因,地理老師講過物種的地理分佈原因,我卻都沒有記在心裡。幾乎所有的人都會追尋事物的原因,像是追尋金字塔最頂端的萬物根本,可這世界上最完美的原因可能就是,你知道我終歸要走,我也知道你不會挽留。就像這島民,迎接了無數的遊客,遊客也走遍了整個島嶼,迎來送往,總會保持著禮貌的距離。這個距離可能跟愛情有關。

島上小鎮巷道錯綜,我獨自穿梭在夜幕裡,低矮的老式樓房似隔絕時空,將這身心拉回到自然的混沌,忘卻瑣碎塵世,妄想一直沿著道路的走,野貓從垃圾桶邊沿跳下,嘴裡銜著吃食穿過窄小的路面一躍蹦進叢林。路邊的半圓型路燈發出微弱的光恍若天上月亮,食品小店門前乘涼的老者站起身關門打烊,紀念品店鋪門前裝飾的燈盞璀璨,藉著光亮還能看見門楣上的招牌名,住宿只能是島民們改造出來的房間,稍作點綴變成溫馨的房間,小巧精緻得能填充所有美好的想象。我躺在小小的房間裡,回看白天拍的照片,想刪除卻猶豫很久。然後打開消息列表最上面的幾個人,轉發了出去。不為得到迴音,我只是想有人能看到,這個世界你看到它的美,它就是美的。你看到它的惡,你會變成惡魔。小閣樓上,我能聽到門外遊人的腳步聲,以及逐漸密起來的雨腳。

清晨的小島會被最早的起來的海鳥叫醒,出門去,能聞到鹹溼的海風,靈魂還沒有完全的醒來。昨晚的雨仍舊在地上留下些許窪池,商鋪的門都還沒打開,街道寂靜的樣子像是沉睡的嬰兒不忍去吵醒。偶有離島的遊客拖著行李箱走在路面,卻不會煩躁這不成音符的聲音,倒覺得增添了寫煙火氣。我趁著在島上最後的時間,走完昨晚未走完的路。街邊轉角之後,會有一間小小的學校,斑駁的牆壁上佈滿了爬山虎,隔著鐵鏽的柵欄,在不平整的操場上的那顆籃球安靜的存在著,教室大門緊閉,似乎關於學生時代的回想總會讓人悵惘。

太陽是從小島的左邊升起的,那時我正坐在礁石上吹著海風,聽著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音,海上的遊輪緩慢向前,沙灘經過一晚上的沖刷變得平整,砂礫小洞的鑽出來的螃蟹橫行著爬著,被湧起來海浪一衝消失在水裡。燈塔熄滅,在礁石邊上形成溝壑的沙丘匯聚成小股水流回到大海,我是在望著對岸的甦醒的城市,腦中還在回想來時路過的那一處墓地,被無數植被覆蓋的墳地,墓碑雕刻的銘文染上塵埃,可是他們是安靜的存在的吧,在這小小的島上一隅,守護著這土壤。就是在這時候,小島最早的陽光越過高高的木林越過眼前的山丘,傾灑在我身側,我回頭望去,雲層還沒湧起,在那麼一瞬,我竟有些釋然。靈魂像是被銬住,只能感受這傾覆的光熱和耳邊和煦的海風。

站起身,前面是延伸至海的礁石群灘和目極所致的海岸線,美得讓人慾望升起,人可能就是一個簡單的被慾望驅使的動物吧,想寫下一個名字去留住或是證明我來過,可是寫誰的名字呢,我拿著一根木枝,順著心情書寫,半蹲在砂礫上,儘量讓我眼前的一切收攏進屏幕裡。

我起身離開,我知道砂礫上的文字終會被風一吹,海浪一衝就抹去所有的痕跡,只留下身後的在朝陽裡發光的文字,等待著被人遺忘。

保重,孤獨的人。

保重,孤獨的人

最美的景就是你看不到盡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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