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聖臨朝:從皇后到天后 武則天奪權稱帝之路的華麗轉折

咸亨元年(公元670年)是一個不幸的年份。

無論對於大唐帝國還是對於武后個人而言,莫不如此。

首先是帝國在對外軍事上,遭到了來自西陲吐蕃王朝的嚴峻挑戰。

吐蕃王國是差不多與唐帝國同時崛起的一個國家。正當唐帝國在太宗李世民手中建立起具有國際聯盟性質的天可汗體系時,吐蕃王國也在一代雄主松贊干布的治下臻於強盛。太宗時代,唐朝與吐蕃建立了睦鄰友好的外交關係,先有文成公主入藏的千古佳話,後有吐蕃出兵幫助唐使王玄策征服中天竺的事蹟。但是隨著松贊干布的去世,吐蕃國相祿東贊大權獨攬,開始走上對外擴張的道路,首先把戰爭的矛頭指向了唐帝國的屬國吐谷渾。

吐蕃與吐谷渾同位於青藏高原,兩國曆來存在邊境爭端,時常爆發軍事衝突。唐高宗龍朔三年(公元663年),由於吐蕃的蓄意入侵,兩國的軍事衝突迅速升級,吐谷渾屢屢遣使向唐朝告急,而吐蕃也裝腔作勢地遣使向唐求援。由於當時唐帝國東征百濟的戰爭還處於膠著狀態,而且唐朝對吐蕃的擴張野心也估計不足,所以高宗對兩國的爭端採取了不聞不問的態度。後來的事實證明,這是一個錯誤的政策。

唐王朝的失策進一步刺激了吐蕃的野心。當年五月,吐蕃悍然出動大軍,一舉吞併了吐谷渾,並進而窺視西域,準備與唐朝爭奪西域的控制權。

幾年後,吐蕃國相祿東贊去世,但是吐蕃對外擴張的進程並未中止,而是越發猖獗。因為祿東贊雖死,可他的兒子論欽陵又繼承了相位。正所謂虎父無犬子,這個論欽陵比他的父親更具有傳奇色彩,是吐蕃歷史上最富於雄才大略的一代名相。

就在咸亨元年四月,吐蕃王國出兵攻陷了大唐在西域的十八個州,進而佔據安西四鎮——龜茲、于闐、焉耆、疏勒。戰報傳來,大唐朝野一片震驚。高宗不得不下詔撤銷了安西四鎮,隨後任命名將薛仁貴為主帥,以郭待封等人為副帥,率十餘萬大軍西進青海湖地區,準備在討伐吐蕃的同時協助吐谷渾復國。

然而高宗絕不會料到,他這次指定的副帥人選,最終將被證明是一個致命的錯誤。當西征軍進抵大非川(今青海共和縣西南切吉平原)時,按照薛仁貴原來的戰略部署,是讓郭待封率兩萬人在大非嶺上築營固守,保護大軍的輜重和糧草,然後由他本人親率主力進擊烏海(今苦海)方向的吐蕃軍隊。如果郭待封按此計劃行動,或許就能避免後來那個可怕的失敗。

只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當薛仁貴率部在河口大破吐蕃前鋒時,郭待封卻放棄了大非嶺,擅自帶領輜重部隊繼續前進,終於遭到吐蕃二十萬大軍的伏擊,輜重和軍糧喪失殆盡。薛仁貴聞訊,連忙退守大非川。然而就在此時,吐蕃國相論欽陵親自率領的四十萬大軍已經把唐軍團團包圍了。經過一場空前慘烈的廝殺之後,唐軍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幾乎全軍覆沒。薛仁貴、郭待封等將領被迫與吐蕃議和,才得以保住性命。隨後,朝廷派出特使將他們押解回京。雖然高宗念在他們以往的功勳,赦免了他們的死罪,但均將他們革職除名,可惜薛仁貴的一世英名就這樣毀於一旦!

大非川之敗,一舉破除了唐軍天下無敵的神話,成為唐朝對外戰爭史上由盛而衰的一大轉捩點。究其失敗的原因,首先是因為副帥郭待封自恃為名將之後,根本不服平民出身的薛仁貴的統轄,致使兩人在戰略戰術上產生了嚴重分歧。其次,唐軍士兵在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的青海湖地區產生了強烈的高原反應,致使軍隊的戰鬥力嚴重下降。

從後面這點來看,此時唐軍士兵的身體素質顯然遠遠不如貞觀時代。當年李靖、侯君集等人平定吐谷渾時,同樣也是在青藏高原上轉戰數千裡,大小數十戰,最後仍然取得了全面勝利。由此可見,唐朝的軍事實力之所以在高宗執政的中後期由盛而衰,其內在原因之一,就是兵員素質已經一代不如一代了。

正當唐帝國在西線遭遇吐蕃嚴峻挑戰的時候,東方的局勢也出現了逆轉。

由於高宗朝廷在帝國疆域急速擴張的同時,對各羈縻州府缺乏同步的強有效的治理,並且在各佔領區駐紮的軍隊數量也很少,從而導致本已臣服的這些周邊地區迅速掀起了一股叛亂和復國的浪潮。

最先死灰復燃的是兩年前剛剛被李勣平定的高麗。

咸亨元年(公元670年),高麗貴族劍牟岑擁立原高麗國王高藏的外孫安舜為首領,起兵反叛。唐朝隨即派遣高侃出兵鎮壓。不久高麗內部爆發內訌,安舜不滿於傀儡地位,刺殺了劍牟岑。由於嚴重的內部分裂導致了高麗反抗軍元氣大傷,於是在後來的幾年裡,高侃先後在安市城、白水山大敗高麗反抗軍。然而,就在唐軍即將平定叛亂的節骨眼上,歷來臣屬於唐帝國的新羅突然與唐朝反目,不僅收留了逃亡新羅的安舜,公然支持高麗的反叛勢力,而且陸續出兵佔領了原屬百濟的一部分土地,其稱霸朝鮮半島的野心昭然若揭。

除了國際形勢風雲突變之外,國內形勢也令人擔憂。從咸亨元年三月開始,一些地方就出現了旱情,到了八月,關中又遭遇嚴重的乾旱,導致京畿地區出現饑荒,朝廷不得不讓百姓前往各州逐食,同時也準備把朝廷暫時遷往洛陽,以解決皇室和文武百官的吃飯問題。

國家如此,武后個人也同樣面臨危機。

二聖臨朝:從皇后到天后 武則天奪權稱帝之路的華麗轉折

武則天像

首先是她在外朝的心腹都相繼離去。如李義府早在幾年前就被流放遠地、死於貶所,而袁公瑜也是被一貶再貶,早就遠離了權力中心,其他的幾個“翊贊功臣”也都已病故,剩下最後一個死黨許敬宗,又在這一年三月因年老體衰而不得不致仕。這些人都是武后在朝中的利益代言人,沒有了他們,武后自然就陷入了勢單力孤的境地。

其次,武后的母親榮國夫人也在這一年九月病逝。這位長年誦經禮佛的老太太活了九十二歲,雖說如此高壽已屬人間稀有,但是她的亡故還是讓武后感到了極大的悲傷。因為這麼多年來,母親楊氏始終是她政治上最堅定的支持者。尤其是在她爭奪皇后之位的關鍵時刻,母親不僅在背後為她出謀劃策,而且還不顧年邁親自出面奔走,這一切都讓武后一直深懷感激。此外,在武后走向權力巔峰的道路上,幾乎每一步都沾著親人的鮮血,如長女安定公主,姐姐韓國夫人,外甥女賀蘭氏,同父兄武元慶、武元爽,堂兄弟武惟良、武懷運,無不是死在武后的手中。當親情在政治的碾壓下近乎完全泯滅的時候,母親楊氏無疑是武后唯一的情感慰藉和親情寄託。

如今母親終於駕鶴西去,而國家憂患又與個人危機同時襲來,頓時讓武后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茫然之中。

古代中國人普遍相信天人感應之說,他們篤定地認為,凡是出現重大天災,必是人事出了問題。所以當這一年國家突然遭遇內憂外患時,朝中許多對武后心懷不滿的大臣便藉機發難,紛紛把矛頭指向武后,宣稱天下大旱必然與皇后專權有關。

面對驟然來臨的各種壓力,武后忽然作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決定。

咸亨元年閏九月,她以天下久旱為由,正式向高宗提出避位的請求。所謂避位,也就是因天災而引咎,要求辭去皇后之位。

朝野輿論頓時譁然。

武后居然提出避位?這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這個視權力如生命的女人,這個從來不向任何困難屈服的武后,居然甘心放棄她為之拼搏了半生的皇后之位,從此向命運繳械投降嗎?

人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在這個微妙的時刻,朝野上下頓時把目光全部聚焦到了天子李治的身上,都睜大了眼睛看他到底會怎麼做。

高宗很快就作出了回答。

兩個字——不許。

他當然不許。因為這幾年來,他的身體已是每況愈下,長年的疾病纏身使他不得不對武后產生了越來越嚴重的依賴。一旦沒有武后,高宗根本就無法獨自處理政務。

此外,讓高宗不同意武后避位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心裡很清楚,武后這麼做並不是真的想放棄權力,而是在以退為進!

她的目的有二:

一,故作高姿態,平息朝野上下對她的不利輿論。

你們不是都說我專權嗎?那我乾脆辭職不幹了,看你們還能說些什麼!

二,用這種主動承擔責任的方式向天下人強調,她才是大唐帝國真正的主宰者。

因為權力和責任是成正比的,所以,誰承擔最大責任,誰當然就是擁有最高權力的人!

試問,武后這麼做,不是明擺著把天子李治置於尷尬之地嗎?

古往今來,只聽說出了天災由皇帝下詔罪己的,哪裡有皇后自請避位的?

如果高宗真的答應了她的請求,那無異於把自己擺在了一個從屬的地位,更無異於扇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

高宗當然不會這麼傻,所以他必然要駁回武后的避位請求。

咸亨元年的避位事件,顯然是武后化被動為主動的一著妙棋。如此一來,她不但巧妙地堵住了朝野上下的悠悠眾口,而且進一步提升了自己的威望,在天下人面前樹立起了“心繫天下、不徇己私”的高大形象。

武后既然表現得如此高姿態,高宗當然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隨後,高宗宣佈輟朝三日,為武后的母親楊氏舉辦了無比風光的高規格葬禮——命司刑太常伯(刑部尚書)盧承慶主持喪葬事宜,特令宰相戴至德持節弔唁,又命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員及外朝誥命夫人,都必須前去弔喪哭拜,並送葬至渭橋;葬禮規格等同親王,墓碑由高宗親筆書寫。稍後,又追贈武士彠為太尉、太原王,封楊氏為太原王妃,諡號忠烈。

至此,武后又一次以她那絕頂高明的政治手腕化解了危機,並且強化了“二聖臨朝”的政治格局,進一步鞏固了自己的權力和地位。

其實平心而論,武后在掌控朝政的這些年裡,大多數時候確實是在幫高宗打理政務的,基本上沒有打什麼個人的小算盤。

要是從顯慶五年高宗患上風疾算起,武后參於朝政已經整整十年;就算從麟德元年的“二聖臨朝”算起,武后垂簾聽政也已經六年。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武后既沒有在外朝培植新的政治勢力,也沒有引進任何強勢干政的外戚。單憑這一點,武媚這個輔政的皇后也算當得盡職盡責,並沒有多少值得詬病和指摘的地方。也許正因如此,高宗才會越來越倚重她。

當然,武后表現得如此謹慎和內斂,一方面固然是為了博取高宗的信任,另一方面,其實也是因為她的外戚力量先天不足——那幾個同父兄和堂兄弟老早就被她搞掉了,他們的兒子也均遭流放;如今唯一一個在朝中任職的外戚,就是她姐姐韓國夫人的兒子賀蘭敏之。

說起這個賀蘭敏之,武后本來也是要用心培養的,不承想這小子純粹是爛泥扶不上牆,讓武后傷透了心。

賀蘭敏之據說是長安有口皆碑的美少年,長得明眸皓齒、玉樹臨風,而且腹有詩書、才華橫溢。史稱他“不雜風塵,鸞章鳳姿”,“風情外朗,神采內融”,“飛文染翰,為伯為雄”。(《全唐文補遺》第二輯《大唐故賀蘭都督墓誌》)古代的墓誌大多都有溢美吹捧之嫌,賀蘭敏之這一篇也不例外,但是綜合兩《唐書》、《資治通鑑》等各種史料來看,說他是才貌雙全的美男子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武后確實有心栽培賀蘭敏之。早在武后當年除掉武元慶等人之後,就奏請高宗以賀蘭敏之為武士彠的繼嗣,改姓武,襲爵周國公,並擢升他為弘文館學士、左散騎常侍。

然而,賀蘭敏之卻根本沒有理會武后的一片苦心。

首先,他在政治上就沒有和武后站在一邊。這一點武后是在乾封元年看出來的。當時魏國夫人賀蘭氏因武氏兄弟獻食而暴亡,賀蘭敏之參加妹妹的葬禮時,高宗哭著對他說:“我上朝時她還好好的,怎麼一退朝就中毒不治了呢?事情為何發生得如此倉促?”

如果賀蘭敏之夠聰明的話,不管他當時心裡想什麼,都應該立刻把責任推到武氏兄弟身上,請高宗主持公道,說一些依法嚴懲武氏兄弟、替妹妹報仇之類的話。

可是他沒有。

他自始至終只是陪著高宗傷心落淚,什麼話都沒說。

這說明什麼?

這至少表明——他知道殺死妹妹的兇手不是武氏兄弟。

當武后得知賀蘭敏之對這件事的反應之後,她只淡淡地說了四個字:“此兒疑我。”(《資治通鑑》卷二○二)

心機縝密的武后知道,賀蘭敏之已經猜出誰才是幕後真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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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像

就是從這個時候起,武后意識到,這個賀蘭敏之絕對成不了自己政治上的幫手。

除了政治上讓武后覺得靠不住之外,賀蘭敏之的個人秉性和所作所為也讓武后深感厭惡。

因為這小子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花花公子,基本上什麼樣的女人都敢搞。

最讓武后吐血的就是,和賀蘭敏之私通的女人,有一個居然是他的外祖母,也就是武后的母親——楊氏!

八九十歲的外祖母居然與自己年方弱冠的親外孫通姦?

如此聳人聽聞、匪夷所思的亂倫故事,即便是今天最噁心的八卦記者恐怕也杜撰不出來,可這在當時的長安卻幾乎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各種有關的史料也對此言之鑿鑿。如《舊唐書·武承嗣傳》稱:“敏之既年少色美,烝於榮國夫人,恃寵多愆犯,則天頗不悅之。”《資治通鑑·卷二○二》也稱:“敏之貌美,烝於太原王妃(楊氏)。”

武后感覺自己的臉真是被這祖孫倆給丟盡了!

而更讓武后無語的是——花花公子賀蘭敏之噁心人的事情還遠不止此。

當時太子李弘已經長大成人,高宗和武后準備為太子納妃,於是從眾多的名門閨秀中挑選了司衛少卿楊思儉的女兒。這個女孩據說長得天姿國色,所以高宗和武后都很滿意。可沒人會料到,就在太子即將舉行大婚之前,這個該死的賀蘭敏之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韙,喪心病狂地把這個準太子妃逼奸了!

武后又驚又怒,被迫取消了太子與楊氏的婚約。

賀蘭敏之之所以敢如此肆無忌憚,就是因為他自認為有他的外祖母兼老情人楊氏撐腰。武后雖然氣得渾身發抖,但是礙於母親的面子,也只好忍了。

賀蘭敏之有恃無恐,沒過多久,居然又把魔爪伸到了太平公主身邊。眾所周知,武后的長女多年前就已夭折,所以武后一直將這個小女兒視同掌上明珠,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可武后做夢也不會想到,這個色膽包天的賀蘭敏之竟然趁著太平公主出宮去看望榮國夫人的機會,又一次淫心大發,逼奸了小公主身邊的侍女。

既然連公主身邊的侍女都敢下手,那誰敢保證他不會對公主下手呢?!

這一回,得寸進尺的賀蘭敏之終於突破了武后的底線。

武后忍無可忍,決定除掉賀蘭敏之。

就在這個時候,楊氏恰好病故,於是武后再無顧忌,在咸亨二年(公元671年)四月向高宗上表,詳細列舉了賀蘭敏之的五大罪狀,隨即將其流放雷州(今廣東雷州市)。

賀蘭敏之剛走到半道,就被武后派來的殺手用馬韁勒死。隨後,朝中一大批與賀蘭敏之交好的大臣也均遭株連,全部被流放嶺南。

賀蘭敏之死後,武后不得不開始考慮她在朝中的處境。

自從參與朝政以來,她過去的心腹許敬宗、李義府等人貶死的貶死、退休的退休,一個都沒有剩下。而唯一用心扶植的外戚竟然又是這麼一個死有餘辜的貨色!如今的武后,已經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光桿司令。

儘管她目前擁有的權力和地位看上去似乎還很穩固,可武后卻不能不居安思危。

因為現在的一切都是高宗給的。萬一哪天高宗又受了哪個宰相的蠱惑,再來上演一出廢后事件,那武后該怎麼辦?既沒有宰相支持,又沒有外戚襄助,武后要靠什麼跟高宗和大臣們博弈?

所以,從現在開始,武后意識到自己必須在朝中培養一批新的勢力,同時扶植一些可靠的外戚,讓他們逐步進入帝國的政治中樞,成為她的左膀右臂。

只有這樣,她才能確保自己的權力和地位不再受到任何威脅!

上元元年(公元674年)春天,有一個流放嶺南的政治犯家屬突然被一道詔書召回了長安。

這個人就是武元爽的兒子——武承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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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承嗣

雖然他父親生前曾經和武后發生過很多不愉快,可現在,武后卻不得不捐棄前嫌、既往不咎。因為除了武承嗣、武三思這幾個被流放在外的侄子,武后實在沒有其他可以利用的外戚了。再者說,上一輩人的恩怨早已成為如煙往事,武后該發洩的仇恨也早已發洩完了。如今,武后的這些侄子已經和她成了政治上相互需要的利益共同體。也就是說,武后需要侄子們成為她的左膀右臂,以便在將來的政治博弈中替她衝鋒陷陣;而武承嗣等人也需要武后給予他們夢寐以求的權力和富貴,從而徹底改變他們的命運。

武承嗣一回朝,馬上承襲了周國公的爵位,並被任命為尚衣奉御(正五品下)。而僅僅一個月後,武承嗣就連跳數級,以火箭速度當上了宗正卿(從三品)。所謂宗正卿,就是皇族事務部長,雖然不是什麼要害職位,但是官秩很高。而最重要的是——在這個位子上,自然就會對所有李唐皇室成員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換言之,這是武后合法監控李唐皇族的開始。許多年後,當高祖和太宗的龍子龍孫們有如覆巢之卵一一暴死在武后的鐵掌之下時,人們一定會想起武承嗣從遙遠的嶺南飄然回朝的那一天。

不久,武元慶的兒子武三思也回朝擔任了右衛將軍。

隨著武后的這些侄子們相繼登上帝國的政治舞臺,一個外戚當權的時代就悄然拉開了帷幕。

在積極扶植外戚的同時,武后又在這一年八月,攛掇高宗頒佈了一道詔書。

這是一道“追尊祖宗”的詔書。

具體而言,就是從高祖的爺爺奶奶開始,給李唐的歷代祖宗都加上一些尊貴的字號。

如尊高祖李淵為神堯皇帝,尊太穆皇后為太穆神皇后;尊太宗李世民為文武聖皇帝,尊文德皇后為文德聖皇后,等等。

乍一看,這好像又是武后習慣玩的那種文字遊戲。

可實際上,“追尊祖宗”只是個幌子而已,武后的真正目的是想借此改換自己的名號。

把祖宗封了個遍後,武后緊接著提出——為了避先帝、先後的稱諱,從此以後,皇帝李治應該改稱“天皇”;皇后武媚也不再稱皇后了,而要改稱“天后”。

就這樣,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天皇”“天后”誕生了。

武后從此就由皇后變成了天后。

這真是一個意味深長的政治舉措。一字之差,就讓武后從古往今來的眾多皇后中脫穎而出,成了獨一無二的“天字頭”皇后,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說是為了避諱,貌似很謙虛,其實誰都看得出來,“天后”絕對要比“皇后”尊貴得多。因為“後為坤德”,皇后再怎麼尊貴也絕不能和“乾”“天”扯上關係,可如今武后居然自稱“天后”,這顯然已經突破了宗法禮教的限制,把自己與至高無上的天子完全並列了!

變身天后的這一年,武后五十歲。

這是繼麟德元年(公元664年)“二聖臨朝”之後,武后在通往女皇的道路上邁出的又一大步。也許要到若干年後,當武曌把自己頭上那頂天后桂冠的“後”字輕輕剝落,讓它僅剩下一個“天”字時,人們才會恍然大悟——原來早在她自稱天后的那一年,一切都已經埋下深遠的伏筆了。

在扶植外戚並晉位天后之後,武后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著手培植自己的政治勢力了。

這是刻不容緩的事情。

可是,武后卻面臨一個難題。

因為如今的宰相劉仁軌、戴至德、李敬玄、郝處俊等,都是高宗一手提拔的,武后既不可能把他們拉下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自己人弄上去;而拉攏中下級官員又意義不大,且遠水救不了近火。既然如此,那武后該怎麼辦?

富有政治智慧的武后當然有她的辦法——既然不能從宰相那裡奪權,那就從他們那裡分權!

如何分權?

建立私人內閣。

如何建立私人內閣?

參照太宗皇帝當年開弘文館的做法——延攬學士。

隨後的日子,武后便以編撰著作為名,親自選拔了劉禕之、元萬頃、範履冰、苗神客、周思茂、韓楚賓等一批才華出眾的學士,特許他們進入禁中,開始大張旗鼓地編撰《臣軌》《百僚新戒》《樂書》《列女傳》等,洋洋灑灑一千餘卷,署名都是“大聖天后親撰”。表面上,武后率領這幫學士著書立說,好像無關朝政,可實際上,武后卻暗中把“朝廷奏議及百司表疏”悄悄拿到了學士們的案頭,“密令參決,以分宰相之權”(《資治通鑑》卷二○二)。

由於普通朝臣上朝都是從南門入宮,而武后這個私人內閣的成員都被特准從北門直接進入禁中,所以時人都稱之為“北門學士”。這些北門學士就這樣成了武后的心腹和智囊團,從此平步青雲、官運亨通。

然而,儘管他們都是武后一手栽培的,可對於武后的跋扈和專權,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買賬。比如劉禕之,十幾年後官至宰相,可他卻不甘心充當武后篡唐的鷹犬,曾要求武后還政於李唐,“以安天下之心”,因而觸怒武后,終遭殺身之禍。

其他的北門學士,由於參與武后的私密太多,結局也都頗為不堪。大約在武周革命前夕,他們都被武后假酷吏之手一一誅殺,落了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場。

上元二年(公元675年),隨著高宗身體的日漸衰弱,更隨著武后在政治上的日益強勢,一個異常敏感而微妙的問題,就突出地擺在了李唐朝廷的面前。

那就是——萬一重病纏身的高宗駕鶴西去,大唐帝國的最高權力將落入誰的手中?是天后武媚,還是太子李弘?

二聖臨朝:從皇后到天后 武則天奪權稱帝之路的華麗轉折

二聖臨朝

此時的李弘已經二十四歲,早已成年,而且是法定的皇位繼承人。在正常情況下,高宗一旦賓天,當然應該由他入繼大統。這本來毫無無疑問的。可它之所以變成一個問題,是因為武后早把李弘當成了政治上的對手。

原因很簡單,一旦李弘登基為帝,武后就要從天后變成太后,雖說她仍然可以用太后身份對李弘施加影響,可畢竟名不正言不順。現在她作為高宗的妻子,還可以堂而皇之地幫患病的夫皇料理政務,但是高宗一旦退位為太上皇,武后唯一的職責就是悉心照料老病交侵的丈夫了。到時候如果過多地對新君指手畫腳,肯定會遭到大臣們的非議和反對。而且,讓武后一直深感憂慮的是,李弘雖然是她的親生兒子,但在政治上從來和她不是一條心。到時候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掌控李弘,武后根本沒有把握。

此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在高宗的特意安排下,如今的宰相幾乎都是清一色的反武派,而且基本上都兼任東宮屬官,所以他們的政治立場和政治利益都是與太子保持高度一致的。如果李弘即位,他們勢必會更加緊密地團結在新君周圍,形成一個實力強大的政治集團。到那時,只要他們認為武后的存在對他們和新君構成威脅,那就隨時有可能把武后從帝國的權力舞臺上驅逐出去。屆時,不要說武后已經不可能控制李弘或繼續幹預朝政,就算武后僅僅想保住後半生的榮華富貴,興許都不可得。即便生性仁孝的李弘會對她手下留情,可那幾個一向反對婦人干政的宰相也不可能輕易放過她。

簡言之,一旦李弘登基,武后的未來絕對不會美妙!

這對於一生都在為權力奮鬥,並且已經非常接近最高權力的武后來說,當然是無法接受的。她絕不可能心甘情願退出帝國的政治舞臺,更不可能放棄目前擁有的一切!

不僅不會放棄,她甚至早已不再滿足。從九年前參與泰山封禪的那一天起,一種既模糊又清晰、既隱約又強烈的夢想就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並且逐漸支配著她的全部生命和所有行動。這個夢想就是——有朝一日從幕後走到臺前,成為這個帝國名副其實的最高主宰者!

為了實現這個夢想,她會不惜一切代價。

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四月,高宗忽然對太子李弘表示,準備將皇位內禪於他。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對武后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靂。

她一直以來最擔心的事情終於變成了現實!

天子無戲言。高宗的禪位之意既已出口,那就不可能收回成命。既然如此,那武后該怎麼辦?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這個一向忤逆她的兒子登上皇位,然後名正言順地拿走她奮鬥了大半生才獲得的這一切嗎?

不。武后絕不會就此承認失敗,更不可能敗給自己的親生兒子。

她知道,要阻止李弘登基的辦法只有一個。

那就是——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除此以外,沒有別的選擇!

此時此刻,武后已經不再是一個母親,而是一個決意要問鼎天下的女人。

此時此刻,李弘也不再是一個兒子,而是武后在這個世界上的頭號政敵!

後來發生的事情眾所周知——大唐帝國的皇太子李弘,於上元二年四月隨高宗和武后從幸東都,忽然暴卒於合璧宮綺雲殿,年僅二十四歲。

“暴卒”這種耐人尋味的字眼,沒有明說李弘是怎麼死的;而《舊唐書》中的李弘本傳,除了把高宗的這道制書客觀地記錄下來之外,就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太子從幸合璧宮,尋薨。”事實上也並未說明李弘的死因。

然而,幾乎就在朝廷發表官方聲明的同時,民間關於李弘之死的另一個版本卻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輿論的矛頭一致指向李弘的親生母親——武后。

大多數的人認為是武后毒死了李弘。比如《資治通鑑》就稱:“太子薨於合璧宮,時人以為天后鴆之也。”

此外,如《舊唐書》中李弘本傳以外的其他傳記以及《唐會要》《唐歷》《新唐書》中的相關記載,基本上也都持這種看法。

其中,《舊唐書·肅宗諸子列傳》《唐會要·追諡皇帝》這兩種史料,都記載了中唐名臣李泌與唐肅宗的一段談話,明確認為是武后鴆殺了李弘:“孝敬皇帝,為太子監國,而仁明孝悌。天后方圖臨朝,乃鴆殺孝敬。”

成書於中唐時期的《唐歷》也稱:“弘仁孝英果,深為上所鍾愛,自升為太子,敬禮大臣鴻儒之士,未嘗居有過之地。以請嫁二公主,失愛於天后,不以壽終。”所謂

“不以壽終”,實際上就是死於非命。

《新唐書》的記載更是毫不含糊。

該書的《則天武皇后傳》直截了當地說:“後(武后)怒,鴆殺弘。”《高宗本紀》也說:“己亥,天后殺皇太子。”《孝敬皇帝傳》稱:“後(武后)將騁志,弘奏請數拂旨。上元二年,從幸合璧宮,遇鴆,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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