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00萬到4000萬,劇組超支100%,畢贛三年經歷了什麼?

攝影:毛羚

攝影助理:楊心如

從2000萬到4000萬,劇組超支100%,畢贛三年經歷了什麼?

2016年5月,我們第一次採訪畢贛時,因為他剛剛做父親不久,我們浩浩蕩蕩近十人追到他的老家凱里完成了採訪。

坐在外婆家的屋頂上,他感慨道:這樣採訪很輕鬆,要是換在北京,肯定沒這麼舒服。

三年後的今天,在北京,還有幾個小時我們就可以再次見面了。突然被通知,因為畢贛導演要趕著回去休產假,採訪時間推後。

別人是三年抱倆,他是三年抱了四個,兩個娃,兩部片。娃很可愛,片子很美。

但是作為一個剛拍第二部電影的年輕導演,突然經歷從幾十萬到2000萬投資的巨大變化,你能想象這三年他經歷了什麼嗎?

從2000萬到4000萬,劇組超支100%,畢贛三年經歷了什麼?

畢贛在拍《地球最後的夜晚》(以下稱《地球》)時,感受最深、聽的話最多的就是兩個字:“沒錢”。

當他想要一名特效化妝師,有人告訴他:沒錢。當他想用一臺水下攝影機拍兩天,有人告訴他:沒錢。

反正,不管他要為電影做什麼,都有人過來跟他說:沒錢。

“我這個電影有2000萬(投資),但是錢花在哪兒了?為什麼連我都不知道?!”他很不解。

而且,更讓人不解的是,這部電影最後從2000萬變成4000萬,超支了100%,“我自己都不知道找誰說理去”。

他的處女作《路邊野餐》成本不過幾十萬,而且大部分是他的家人在承擔。

到了第二部電影《地球》的時候有了2000萬的投資,無論是對一部文藝片、還是對一位年輕導演來說,無疑都是一筆鉅款。

在我們看來,不知道能辦成多少事。

從2000萬到4000萬,劇組超支100%,畢贛三年經歷了什麼?

“我對錢真的沒有概念,每次一這麼說大家就笑,但真的沒概念,我既不知道怎麼使用錢,也不是我在管錢;第二,我的心也不放在那兒,我確實不太關心,因為每天要處理好多事情。”

當然,他不是在逃避、推卸責任。他真誠地對我們說:“有我很大的一部分責任,會不會是一開始的建立預算、安排進度,我們整個系統都是錯的?大家都忽視了怎麼樣才能做一部好電影。”

這個問題的原因,要歸結於前期預算規劃出現的巨大漏洞。

“當我走進電影拍攝的場景,發現沒有一件東西能達到我的要求,你看見的每一件東西都是在省錢。我的要求不是它要多精緻,而是他們找的這些東西不屬於這個空間,場景不是、牆壁不是、鏡面也不是,走進去像拍廣告。”

從2000萬到4000萬,劇組超支100%,畢贛三年經歷了什麼?

畢贛每天都要去現場溝通一遍,而他每一次去復景,那個場景始終都一模一樣,看不到有任何的改變。

受不了了他也會生氣:“你們到底在搞毛啊,為什麼每次來都一樣?”大家也不好意思,說:“我們改我們改……”

到最後,執行導演開始帶著導演組自己去找道具,包括錄音師也都來參與找道具……這種溝通信息很浪費成本,也很浪費他的創作時間。

有人跟畢贛說:“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個月就過去了,你有那麼好的演員,那麼好的條件,那麼好的資源,你拍出來的東西總不會太差。”

畢贛也是這麼想,總不會太差吧。

可直到電影開機的第一天,6月15日。

從2000萬到4000萬,劇組超支100%,畢贛三年經歷了什麼?

“我發現到開拍那一天,整個劇組無論從造型、具體的場景、到美術這些最基礎的,跟之前復景時還是沒有變化,永遠是這樣,我也不知道到底誰在忽悠我。當時之前的美術指導跟我關係很好,他是一個很有才能、才華的美術指導,但我覺得不是他的問題,也許他更容易妥協吧,面對壓力、面對經濟狀況更容易妥協。所以他也很難做人,他知道我想要什麼,但是他辦不到,因為手上沒有任何經費。”

這一天,他終於沒有過去自己這關。當他發現每個人對電影的工業認知是那麼不同,很多人連最基礎的事情都做不好時,他決定再也不妥協了。

“停吧。多久調整好,多久再拍,調整不好就不拍了。”

第一天停機不要緊,調整一天繼續再拍也損失不大。但是第一天停機的原因是美術進度、工期都要重新調整的話,這個代價就是巨大的。因為演員、創作團隊、所有工作人員的時間都要重新調整;電影的資本、成本也要重新規劃。所以從第一天停機開始,整個劇組就面臨著巨大的後果:每一天都有可能拍不下去。

“我是要承擔很大責任的,為什麼我一開始不強硬些?”在此之前畢贛確實是個“不強硬”、“不吵架”的導演,因為他不想傷害別人。

從2000萬到4000萬,劇組超支100%,畢贛三年經歷了什麼?

現在,“我不去想這些,我只告訴我自己:不能再讓別人告訴我應該怎麼樣,我不會再聽那些,我也不會再質疑我的所有初衷和決定,就這樣一直到最後。”

劇組進行了巨大的調整。換了全新的製片組和製片主任,請了新的美術指導劉強老師加入,“我們所有的溝通都是靠一點點默契和他的美術修養。”

因為按照正常流程,導演要跟美術指導先溝通半年,再去看景。但是他們沒有時間,只能現場溝通、立刻實施去做,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甚至連畫圖的機會也沒有,因為圖紙沒了,買不起。那個時候劇組已經沒有錢了。

當投資人代表萬總來了解完超支狀況後對畢贛說:“前面就是出問題了,你要交學費。”

從2000萬到4000萬,劇組超支100%,畢贛三年經歷了什麼?

“毋庸置疑,我的投資人、製片人、監製他們在大方向上一定是支持我的,不然我怎麼拍完?在超支那麼嚴重的情況下,投資方還是以我的標準為原則,凡事都建立在‘我過關’的原則上,再去想辦法怎麼節省預算、怎麼把進度展開得更好。即使已經超出了他們的‘合理’和‘儘可能’了,他們還是支持我。我挺感激他們的,我和我的製片人現在每天都在反省,這些‘至暗時刻’。”

他覺得如果《地球》當初定的是3000萬,也許不會出現這樣大的問題。“當這個電影只能做成2000萬的樣子時,就需要把原來導演的創作設想壓縮出1000萬,甚至1200萬、1300萬出來,那從哪兒壓縮?就是方方面面了,具體到每一個場景去壓縮,也要從時間、週期等方面壓縮。”

比如,跟其他劇組相比,《地球》劇組的條件算差的。“但你說和《野餐》相比,哪個好呢?說實話,看起來這個劇組好些,至少有個正常的賓館住。”

從2000萬到4000萬,劇組超支100%,畢贛三年經歷了什麼?

到了拍攝的後期,劇組彈盡糧絕。製片人去跟每家投資人彙報新的投資規劃又存在一個時間差。

在最危難的時刻,演員黃覺找了他的朋友們:袁弘、張歆藝,黃曉明等,他們得知這個消息後紛紛解囊投資,不求回報。

最初的電影拍攝週期只有2個月,等到調整完,週期就拖成了1年。除了投資方們的支持,演員們的配合與奉獻也是影片能拍完的重要因素。

“電影需要他們配合的程度太高了,又是面對一個才拍第二部電影的新導演,真的是很支持了。他們(所有演員)三番四次回來拍,把所有休息的時間都劃出來給了這部電影,像是湯湯、鴻其,尤其是張姐(張艾嘉),覺哥(黃覺)就更不用說了,一陪就陪了我差不多一年的時間。而且我們也沒有那麼多費用好好支付人家,我覺得特別抱歉。”

他不知道為什麼大家會特別關愛我,當時可能是連電影都拍不下去了。

好事多磨,終於,《地球最後的夜晚》成為了他夢寐以求的電影,電影也呈現出了很多意外驚喜,那是他在劇作的時候都沒有想到的,“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電影了”,他忍不住給黃覺發微信。

以前,畢贛對自己的電影票房是沒有什麼期待的,因為他的創作從不去考慮市場。但現在影片拍完比原先超支了一倍,讓他有了壓力。

從2000萬到4000萬,劇組超支100%,畢贛三年經歷了什麼?

他在想:投資方怎麼辦?

現在所有的創作內容都做完以後,畢贛也想回來“上上班”——參與影片宣傳的諸多工作。

“其實很多事情我的製片、監製是不會叫我去做的,但比如,他們不得已想要我上綜藝節目時,他們就會拿五個讓我挑一個去就可以了。可我心裡想的是,別讓大家虧了,這是一個導演的基本職責。”

從2000萬到4000萬,劇組超支100%,畢贛三年經歷了什麼?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