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來《大地的語言》品鑑

大地的語言

—— 阿來阿來《大地的語言》品鑑

今天,在遠離它們故鄉很遠很遠的地方。我看見一望無際的玉米亭亭玉立,莖並著莖。根鬚在地下交錯,葉與葉互相摩挲著絮絮私語,它們還化作一道道的綠浪,把風和自己的芬芳推到更遠的地方。在一條飛速延展的高速公路兩邊,我的視野裡始終都是這讓人心安的景象。

轉上另外一條高速路,醒目的路牌標示著一些城市的名字。這些道路經過鄉野,但目的是連接那些巨大的城市,或者乾脆就是城市插到鄉村身上的吸管。資本與技術的循環系統其

實片刻不能缺少從古至今那些最基本的物質的支撐。但在這樣的原野上,至少在我的感覺中,那些城市顯得遙遠了。視野裡掠到身後,以及撲面而來的,依然是農耕的連綿田野。

我呵氣成霧,在車窗上描畫一個個漢字。這些象形的漢字在幾千年前,就從這塊土地上像莊稼一樣生長出來。在我腦海中,它們不是今天在電腦字庫裡的模樣,而是它們剛剛生長出來的時候的模樣,剛剛被刻在甲骨之上的模樣,剛剛被鐫刻到青銅上的模樣。

這是一個個生動而又親切的形象。

土。最初的樣子就是一棵苗破土而出,或者一棵樹站立在地平線上。

田。不僅僅是生長植物的土壤,還有縱橫的阡陌、灌渠、道路。

禾。一棵直立的植株上端以可愛的姿態斜倚著一個結了實的穗子。

車窗模糊了,我繼續在心裡描摹從這片大地上生長出來的那些字。麥。黍。瓜。麻。菽。

我看見了那些使這些字具有了生動形象的人。從井中汲水的人。操耒犁地的人。以臼舂穀的人。

“爰採麥矣?沫之北矣。”眼下的大地,麥收季節已經過去了,幾百年前才來到中國大地上的玉米正在茁壯生長。那些健壯的植株上,頂端的雄蕊披拂著紅纓,己然開放,輕風吹來,就搖落了花粉,紛紛揚揚地落入下方那些腋生的雌性花上。那些子房顫動著受孕,暗含著安安靜靜的喜悅,一天天膨脹,一天天飽滿。待秋風起時,就會從田野走進了農家小小的倉房。

就因為在讓人心生安好的景色中描摹過這些形狀美麗的字眼,我得感謝讓我 得以參加此次旅行的朋友。就在這樣的心情中,我們到達了周口市淮陽縣。我是說到達了淮陽縣城,因為此前,已經穿過了大片屬於淮陽的田野。讓人心安的田野,莊稼茁壯生長的田野,古老的,經歷了七災八難仍然在默默奉獻的田野。還未被加工區、開發區、新城鎮分割得七零八落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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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這樣的存在讓人感到安全。道理很簡單,中國的土地不可能滿布工廠。中國人自己不再農耕的時候,這個世界不會施捨給十幾億人足夠的糧食。中國還有這樣的農業大縣,我們應該感到心安。國家有理由讓這樣的地方,這樣地方的人民,這樣地方的政府官員,為仍然維持和發展了土地的生產力而感到驕傲。為此而自豪,而不因另外一些指標的相對滯後而氣短。

我相信利奧波德所說:“人們在不擁有一個農場的情況下,會有兩種精神上的危險。一個是以為早飯來自雜貨鋪,另一個是認為熱量來自火爐。”其實,就是引用這句話也足以讓人氣短。我們人口太多。沒有什麼人擁有寬廣的農場,我們也沒有那麼多森林供應木柴燃起熊熊的火爐。更令人慚愧的是,這聲音是一個美國人在半個多世紀前發出來的,而如今我們這個資源貧乏的國家,那麼多精英卻只熱衷傳遞那個國度華爾街上的聲音。

離開淮陽前,我去龍湖漫步,水氣氤氳,水生植物生機勃勃,“有蒲與荷”,“有蒲與蓮”,讓人心靈也豐沛而滋潤。因為這寬廣的土地,這土地上蓬勃茂盛的莊稼,因為這豐盈之水,短暫的淮陽之行值得永遠憶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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