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夜校”

我讀小學的時候,語文和數學成績差不多,都比較好,從來都是班上的前三名。初中以後,學校搞教育革命,不按常規開課了,抽了一些學生,組成特長班。我被抽到寫作班去了。那個寫作班,高年級和低年級的學生混在一起,也沒有正兒八經學個什麼,只是間或寫一些被稱為“革命大批判”的文章,批劉少奇,批林彪,批孔老二。這些文章有兩個用途,一是在批判大會上宣讀,而是用毛筆謄寫以後,貼在牆上。有時候牆上貼滿了,就用繩子掛在走廊裡。

這些勾當,滿足了一個少年的虛榮心。因此,我乾得很起勁。這樣一來,我遠離了數理化,親近起語文來了,並做起了作家夢。

那個泥南中學折騰得特別厲害。分了班,但進教室很少,要麼搞勞動,要麼開大會,回家以後還給我們佈置任務,要我們以生產小隊為單位,辦什麼政治夜校。學校要我們辦夜校,本來是想要倡導農民參加革命大批判的,但是我們一個十一二歲的娃娃,哪敢去找成年人?我們就組織了一些年齡相仿的小朋友在一起,唱歌,演樣板戲,搞詩朗誦等等,有時候也做一些“官兵捉強盜”之類的遊戲。我在勝利五隊組織的政治夜校堅持了很久,天天晚上搞活動。有一次,我們搞得很晚了,幾個骨幹份子還不肯離去,我們就到生產隊的禾場上去玩。在生產隊的隊屋傍邊,有一個豬屋,養著隊裡的豬。我們在禾場上玩得正起勁,不知誰說:“你們聽!什麼聲音!”我們靜下來,都聽見豬屋那邊傳來有節奏的沉悶的敲擊聲。

又不知是誰說:“該不是強盜在偷生產隊的豬吧?”

敲擊還在繼續。過了一會兒,我們一直認定:肯定是有人在偷生產隊的豬。

我們都緊張起來。

那時候,我們的課文上有一篇故事,說有個少年英雄劉文學因為制止地主偷生產隊的辣椒,被地主害死了。我們又想學英雄,又怕被害死,最後形成了一個決議:到附近的勝利學校去喊老師,請他們來幫我們抓強盜。

我們一路猛跑到學校,有一個青年教師還沒有睡。他叫王林,是新廠鎮上下放的知識青年。他一聽說有強盜,提了一根木棒就往外跑。快接近豬屋的時候,敲擊聲還在繼續。他指揮我們匍匐前進,這是我們在學校裡搞軍訓學過的,現在實戰派上了用場,很興奮。很快我們到了豬屋前面,敲擊聲還在有節奏地響著。

王林一聲斷喝:“有狗膽子的跟老子出來!”

敲擊聲似乎停了片刻,很快又響了起來。這個強盜膽子真大啊!我們緊張得拳頭捏得緊緊的。王林覺得奇怪了,貓著腰躡手躡腳地走近去,再走近去,到了豬欄前,沒有看到什麼強盜,只有幾頭豬稀奇古怪地望著我們。

我們以為強盜跑了。王林又大喊一聲:“給我搜!”蝦兵小將們迅速散開,正搜索的時候,聲音又響了起來!我們再次踅回去,竟然看到是一頭豬在木欄上使勁擦癢,那聲音聽起來多熟悉!就是這聲音!哪有什麼強盜!原來是豬在擦癢!

王林哈哈大笑,把木棒一丟,回去睡覺了。

我們多失望啊。第二天,我們的政治夜校開始活動的時候,還在失望。原來沒有偷豬賊,我們也沒有當成英雄。消沉了一會兒,想起我們又要排演節目了,過幾天學校還要我們去參加演出呢。我突然靈光一閃——怎麼不按照樣板戲的樣兒,寫一幕劇本呢?不過不能有唱的,因為我們不會譜曲啊,再說樣板戲裡唱歌唱得我們心煩,我們只喜歡看打仗的。那就叫話劇吧,只說話,不唱歌。名字就叫《深夜擒盜》?對。說幹就幹,我回去以後挑燈夜戰,設計了人物,場景,情節,臺詞,順手得很。只是把豬擦癢的情節略去了,改成了一個地主份子心懷不滿,來當偷豬賊,被我們抓住了。

寫了就排演,也不需要誰審定,而且邊排邊改,靈活機動。小夥伴們的積極性都很高,幾天就排演成功了。

記得到泥南中學去演出的時候,我們還化妝了的,幾個女孩子找來牙膏和紅墨水,在我們的臉上塗出兩塊圓圓的紅色,就成了。我們興沖沖一路招搖,走了七八里路,趕到學校匯演。那個節目被評了最高獎。

後來,老師動員我將劇本寄給文化館,還要我把題目改成了《深夜擒敵》,以突出表現階級鬥爭的新動向。過了很久,我收到文化館寄來的一本書,叫什麼《湖北通訊》,是一些通訊員講自己怎麼寫廣播稿的,我從頭看到尾也沒有看到我的作品印在上面;我將信封翻過來看,也再沒有看到裡面還有別的東西,比如寫給我的信件什麼的。我儘管有些莫名其妙,有些淡淡的失望,還是很振奮的,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信啊,而且還是文化館寄來的,還寄來一本書。這對於一個農村的初中生來說,已經很有衝擊力了。

現在想起來,那應該是我的處女作了,但是我已經無法復原這件“作品”了。

【作者簡介:蔡德林,湖北石首人,曾經擔任石首日報總編輯、石首市文聯主席,深圳市卓寶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副總裁,北京九鵬傳媒機構總策劃,現居蘇州,非同文化總顧問,非同文化牆主編。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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