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關上的沉思

站在永安關隘口,看不見昔日金戈鐵馬、奪關守隘的激烈場景,也不見作為湖廣通道行人商賈往來的頻繁。兩公里長的關路,富有滄桑感的青石板已被雜草遮掩了,兩旁的坡地長滿了荒草,只偶爾一兩塊地裡有嫩嫩的豆苗長出。青石砌就的關牆已殘敗塌落,一塊石碑孤零零且又清冷地佇立在蒼穹下,成為永安關的標誌,周圍一片寧靜肅穆。

瞭望關東的道縣,又眺望關西的灌陽,七十年前那一幕雄偉壯烈的場面衝破歲月的塵封,亦真亦幻、亦虛亦實地在腦海裡浮現出來,而自己已成為站在旁邊的陌生看客……

1934年11月最後幾天,永安關內外炮聲隆隆,槍聲陣陣,中央紅軍如一條巨大的洪流,夜以繼日地從道縣境內越過永安關進入廣西,奔向全州、興安之間的湘江。有的臉色煙熏火燎,步履匆匆地搶過緩緩行進的大部隊前面,走在大部隊中間的人們臉上則充滿了焦慮、躁動、不安。以永安關為界,在湖南的道縣、江華、江永進行著激烈的戰鬥,紅軍依靠營山山脈的地理優勢,把國民黨數十萬追兵阻擋在瀟水西岸,而在廣西的灌陽、全州、興安縣,為保證紅軍主力能順利渡過湘江,進行著一場更為慘烈的戰鬥,特別是距永安關不遠灌陽的新墟、水車和全州的腳山,戰鬥更是打得鬼哭神驚。由於有紅一紅五軍團的拼命抗擊,使永安關這條古道成為紅軍的安全通道,中央紅軍的首腦機關和數萬人馬就在這條通道里安全到達湘江,此時的永安關,成為護衛紅軍的屏障,全無往昔的冷峻、威嚴,變得大度、負重、堅忍,任憑成千上萬的紅軍戰士們踩踏。

永安關東端一個叫豪富的小村子,11月25日,紅軍總司令朱德就是在這裡向紅軍各軍團發佈了強渡湘江的命令,並在這裡組織指揮了湘江戰役。如今走進這個小村子,當年紅軍寫下的標語口號隨處可見,在這一帶,民間有關紅軍的種種神奇傳說,隨著歷史的遠去,會塗上一層更加神秘色彩,讓後人神嘆莫測!我曾多次過往全州、興安之間,每次經過我都將頭伸出車窗外翹首凝望湘江,尋找當年紅軍戰士的身影。如今,我站在永安關凝思,湘江戰役雖遠去了七十年,可那段殷紅的江水在我的腦海裡卻依然沒有褪色,新墟、水車、湘江兩岸紅軍那血脈噴漲的喊殺聲亦隱隱傳來,這聲音雖然隔了七十餘年的歷史塵封,依然是那麼震耳、悲壯。

1934年12月1日,紅軍大部隊渡過湘江,紅五軍團的紅三十四師完成了掩護紅軍渡過湘江的任務,撤離水車奔湘江追趕部隊,一千餘人的部隊只剩下三百餘名指戰員,他們再也無法衝破敵人的封鎖包圍,在師長陳樹湘的率領下只好返回道縣境內,這時永安關再也無力保護這支紅軍。幾天後陳師長負傷被俘,在被抬往道縣城的途中,自己伸手掐斷流露在外的腸子而犧牲,敵人把他的頭顱懸掛城門上三天,一時道縣陰雲慘霧,人心恐慌。陳師長是紅軍長征初期犧牲的級別最高的幹部,沒過幾天,紅三十四師亦悲壯地走完了它的光輝歷程。滿腹遺憾的是,道縣境內找不到一處紀念紅軍長征的建築,不知灌陽的新墟、水車有沒有呢?難道那能使鬼驚神愁的戰火硝煙不足以震撼人心以傳後世嗎?

我撥開石碑上的青苔和汙漬,這是一塊立於清代道光十二年(1833)臘月二十日的石碑,立碑人以祁 為首,祁 以下有一長串提督,將軍、副將、遊擊的名字。祁 山西高平人,時任廣西巡撫。1832年,江華瑤族人趙金龍因不滿官府的欺壓而率領瑤民起義,隨後廣東、廣西的瑤族同胞紛紛參加,清朝大震,於是派重兵鎮壓,1883年趙金龍起義失敗,祁 率部屬登關勒石以記頌。碑文還記敘了永安關的來歷:南宋初,廣西人曹成率眾起義,連克今廣東、廣西、湖南縣、州、府城,朝廷屢屢鎮壓無功,最後岳飛出師才撲滅這股熊熊燃燒的大火。之後,在湖廣交界之處廣設哨所兵營,以期盼楚越之地長治久安,遂名此關為永安關。

然而,永安關並不永安,自永安關命名始到上世紀,永安關經歷了四次大的動盪且留名史冊、改換天地的事件。前兩件當然是曹成、趙金龍起義,後兩件則是太平天國起義和紅軍長征。太平天國過永安關北上,出洞庭下長江,建都南京,曾佔據清朝的南壁江山。當年洪秀全在永安關下的月岩寫下“十萬雄兵過道州,證誅得意月岩遊,雲橫石陣排車馬,氣壯山河盤鬥牛。烽火連天燃落霞,日月縱輝照金甌,天生好景看不盡,餘興他年再來遊”的豪壯詩句,待石達開再過永安關回廣西,那已是太平天國的悲劇在上演了,不幾年,歷史上聲勢浩大的太平天國起義就煙飛煙滅。紅軍長征十五年後再過永安關,神州赤縣遍插紅旗,天地換了顏色,從此,萁豆相煎的內戰消除,代而換之的是鑄劍為鋤的太平世界。如今,寬敞的柏油公路繞永安關的北側連通了廣西、湖南,來往的車輛在公路上飛馳。正在設計論證中的福州到成都高速公路亦從永安關通過,天險變通途,從此國盛民安,永安關才算關與名相符。我審視永安關,它像一個老人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而偏居一隅,落得清閒、自在、無爭……聳立在永安關的這塊石碑也已是追尋歷史憑弔懷古的實據了。看著這塊石碑,腦海裡突然起了個念頭,應該在永安關立一塊頌揚紅軍長征的石碑,把紅軍長征的壯舉和湘江戰役的慘烈註冊於天地之間,這碑應該由過永安關渡湘江而健在的人撰寫建立。出生於湘南的肖克將軍,永安關亦是他的桑梓之地,又作為紅軍長征先遣軍團的領導人之一,他最適合做建立此碑的發起者,但也許他們經過重重劫難和多次死裡獲生,對一切早已看得十分平淡了吧!

在永安關經歷的四件大事中,曹成和趙金龍起義只是給封建朝廷下了一陣急驟的暴雨,在史冊中只是一筆帶過的小插曲,太平天國起義與紅軍長征則是沖刷封建政權的一場聲勢浩大的洪流。開始時,兩者有相似的目的、宗旨,也有相似的規模。太平天國出永安關定都南京直到滅亡,與紅軍長征過永安關到共和國成立,時間長短也相同,且太平天國從廣西的桂平到南京,勢力越來越大;紅軍長征過永安關,僅湘江一戰就由8萬多人損失到只有3萬人,力量驟減,但兩者的結果卻截然相反,是什麼原因呢?對歷史學家來說,這是個不難解答的問題,或許有人說,這兩者之間不可類比,但難道就沒有規律教訓可昭示後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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