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裕、羅榮桓:並肩站在“辭帥”行列的老鄰居

北京碧波盪漾的什剎海旁邊,有一個被分隔開來的普通四合院,院裡住著兩戶人家,前面的男主人是羅榮桓,後院則是粟裕。

兩家比鄰而居,和睦相處。兩位男主人辭世後,家人依然平靜地住在此處,一晃就是半個多世紀。

這當然不是普通的人家,也不是房管部門隨意的安排。羅榮桓搬進來的時候,職務是總政治部主任,粟裕住過來的時候,則是總參謀部副總參謀長,不久又被毛澤東任命為總參謀長。

這兩個湖南老鄉,一文一武,雖很少一起共事,打天下的時期,“紅軍隊裡每相違”,大多分處不同的戰略區,並不很相知,卻因後半生做了遠親不如的近鄰,成為人生難得的有緣人。

其實,兩人有緣的還遠不只半輩子鄰居,他們的經歷與資歷也大體相當,可謂半斤八兩,難分伯仲。

粟裕1907年8月生於湘西的會同,羅榮桓則於1902年11月生於湖南東南部的衡東,一東一西,遠隔千里,兩人相差五歲。

一般而言,年齡稍大,往往意味著更容易積累資歷,但對粟裕來說,羅榮桓似乎是個例外。

1923年,二十一歲的羅榮桓開始了“造反”經歷,在長沙參加反日、抵制日貨活動。

這年,粟裕十六歲,剛念高等小學,可謂“乳臭未乾”,卻也“人小鬼大”,在會同參加罷課,抗議軍閥欺壓老百姓。

此後兩年,羅榮桓與粟裕分別在青島大學、常德二師唸書,不過聖賢書倒沒讀進去多少,大部分時間在搞第二職業:參加學潮,反帝愛國。

1926年,羅榮桓收拾好行李,走出了校園,但“畢業即失業”,只得回到老家衡東,當了一個愁悶的待業青年。官逼民反,他很快參加了農民運動,和農民兄弟們打成一片。

粟裕還是做他的學潮活躍分子,支援北伐,聲援工農運動,忙得不亦樂乎。這年11月,他還領先羅榮桓一步(七個月),加入了共青團。

1927年,是中國歷史上不平常的一年,從達官貴人到販夫走卒,似乎人人要過一道坎,或平步青雲,或身首異處,抑或碌碌無為。

粟裕與羅榮桓都把握了人生的機遇,迎來了一個鐵與血的時代。

這年,中共相繼發動三次大起義,創建自己的武裝。他們兩人都加入了中共,分別參加了最早的兩大起義:南昌起義與秋收起義。

羅榮桓比粟裕更幸運的是,他參加的秋收起義,儘管晚於南昌起義一個月,但因為是“毛主席親自來領導”,對羅榮桓而言,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這是羅榮桓後來深受毛澤東信任與不斷提拔以及代表秋收起義“山頭”,最後授銜元帥的重要原因之一。

“激流歸大海。”1928年,粟裕與羅榮桓殊途同歸,分別跟隨朱德、毛澤東相聚在井岡山。

這年4月,羅榮桓上了一個臺階,做了工農革命軍(紅四軍)三十一團的營黨代表。粟裕還在原地踏步,不過轉行做了軍事主官,成為紅四軍二十八團的連長。

1929年,紅四軍先後召開了兩次著名的代表大會:七大與九大。毛澤東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次起伏,不過有驚無險,部隊最高指揮官——前委書記一職先失而復得。這兩次大會粟裕都參加了,耳聞目睹了這一戲劇性變化的全過程。羅榮桓則只參加了後面的紅四軍九大。

兩人這一年又開始平級,成為團級幹部,而且“專業”也一樣,粟裕重新撿起了政工的老本行,做了紅四軍二支隊政委,羅榮桓則是九支隊政委。

不過,因為是秋收起義的老人馬,毛澤東重新成為前委書記後,吸取紅四軍七大自己的票數不多,前委書記選舉中慘痛落馬的教訓,推薦羅榮桓做了紅四軍前委委員,比粟裕多了一個頭銜。

這雖然似乎是虛職,卻無疑是一種重要的資歷積累。1930年,兩人又進了一大步。

羅榮桓的跨度要大一些,先是做了二縱隊黨代表(師級),因為毛澤東、朱德上了一個臺階,成為紅一軍團的軍政最高首長,原來的紅四軍就交給了羅榮桓、林彪這一文一武打理,因此羅榮桓很快接替毛澤東在紅四軍的職務——政治委員(即黨代表)、軍委書記,成了軍級幹部。

粟裕的速度也不算慢,緊緊跟了上來。到年底的時候,做了紅十二軍六十五師師長,不久,又改任六十四師師長。

這一年,他二十三歲,正是當代青年在大學校園卿卿我我,懵懵懂懂,或者在校外四處投遞簡歷,為一張飯碗奔波勞碌,乃至淚眼婆娑的年紀。

一年過後,兩人還是老樣子,但也有不大的變化。

羅榮桓的軍委書記一職被林彪接了過去,成為二把手。粟裕則轉任紅四軍參謀長,做了三把手。

兩人開始在一個鍋裡吃飯,有了一段短時間的共事。後來的鄰居緣分,大概從這裡就開始結下了。

1932年,兩人依然保持原來的級別,不曾“進步”,具體職務則有些異動。

羅榮桓經已躍居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主席的毛澤東提議,擔任了紅一軍團政治部主任。粟裕則在年底成為該軍團教導師政委。

以後的兩年,毛澤東開始第二次倒黴,隨著臨時中央負責人博古“御駕親征”,來到江西,他被徹底晾了起來,排斥在紅軍的領導之外。

深受毛澤東信任的羅榮桓自然也遭到牽連,被調離了主力紅軍,到地方上的江西軍區做政治部主任,很快又改任總政治部巡視員等閒職,在長征出發前才重返主力部隊,當了紅八軍團政治部主任(因該軍減員被撤銷,羅榮桓不久又回到巡視員的崗位)。

粟裕倒未受到多大影響,相繼成為紅七軍團、紅十軍團參謀長,再次與羅榮桓平級。

1935年後,因為一個跟隨毛澤東萬里長征,一個留在南方叢林“自生自滅”,兩人開始有了較長時間的差距。

隨著毛澤東東山再起,羅榮桓很快被任命為紅一軍團政治部副主任,開始從閒職重新起步。到兩年後的1937年7月,他又被重新任命為紅一軍團政治部主任。

粟裕的官運則開始卡殼了。因為不曾跟隨主力紅軍長征,長期遠離中央,音訊不通,生死有命,職務自然也就停滯不前。

紅十軍團失敗,番號自行消亡後,粟裕這個軍團參謀長自然也就自動解職了。他將餘部組成了一個挺進師,重新做了師長,一干就是三年。

當然,這時候的中國,兵荒馬亂,有槍就是草頭王,七八杆槍就敢自稱司令的不少。如果粟裕將番號誇大一點,自封個軍長、司令,也未嘗不可。估計後來毛澤東或許也只得來個“追認”。

當年賀龍在湘鄂西,幾起幾落,常常是八九十個人就扯起一個軍的旗號,人數雖少,他這個軍長級別可不低。

但世殊事異,賀龍可以這樣做,粟裕則不能。

革命不是為做官,這是當時比較堅定的革命者的基本常識,以粟裕謙遜低調的為人,也註定不會如此“野心勃勃”,沒有一點組織原則。何況以官銜職務論才幹、貢獻,畢竟是後人才有的荒唐做法。

儘管如此,紅軍時期的羅榮桓與粟裕,在履歷上還是基本相似,級別也是相當的。

抗戰伊始,兩人依然因與參加長征與否帶來的慣性,一段時間裡差距較大。

羅榮桓1937年8月結結實實跨了一大步,成為八路軍一一五師政訓處主任(政治部主任)。

這時候的一一五師,其實就是紅一方面軍(含陝北紅軍)。也就是說,羅榮桓這一職務等同於早先王稼祥的紅一方面軍(陝甘支隊)政治部主任。

因為王稼祥升任軍委副主席、總政治部主任兼八路軍總政治部代主任,原來在方面軍的職務就空缺出來,毛澤東指令羅榮桓接替。

粟裕雖然可以“天高皇帝遠”,不用擔心“伴君如伴虎”,但職務上就無法相提並論了,這年10月他在挺進師改編的國民革命軍浙閩邊抗日遊擊總隊,做了司令員。

這個司令員聽起來夠威猛,但含金量的確不足,沒幾條槍,級別自然也上不去,還是過去的師級。

1938年,羅榮桓又進了一步,做了一一五師政委,按國軍的級別,上到了師級。

粟裕則成為新四軍二支隊副司令。新四軍雖然有軍的番號,但其實僅相當於一一五師的級別,因此這時候粟裕是副旅級。

不過,二支隊司令張鼎丞很快去了延安,由粟裕代理司令。粟裕與羅榮桓相差了一級,懸殊依然不是很大。

到了1939年,粟裕進了一小步,成為新四軍江南(江北)指揮部副指揮(指揮為陳毅),掌管兩個支隊,已經躍居副師級行列。

1941年後,進入山東的羅榮桓成為山東軍政委員會書記,在朱瑞為書記的山東分局領導之下,開始實際指揮一一五師(實為一個旅)與山東縱隊。

粟裕也進步不小,先是做了新四軍一師師長兼蘇中軍區司令員、蘇中區書記。不久,又成為一、六師兩個師的師長,管轄大江南北的蘇中、蘇南廣大地區。

1943年,羅榮桓成為全山東的一把手,開始真正獨當一面。毛澤東先一年將老資格的原紅四方面軍總指揮、八路軍一縱隊(下轄一一五師等部)司令員徐向前召回延安後,又將山東分局書記朱瑞等人先後調回,羅榮桓成為山東軍區司令員兼政委,一一五師政委、代師長。

粟裕則在1944年成為蘇浙軍區司令員,指揮蘇南、浙西、浙東各部。

蘇浙軍區與山東軍區相比,後者和整個華中新四軍是相當的。

不過,到了1945年,兩人雖然在黨內一個是中央委員,一個是中央候補委員,但在軍職上又開始平級。

羅榮桓成為東北民主聯軍副政委,粟裕則因謙讓張鼎丞做司令員,只擔任了華中軍區副司令員兼華中野戰軍司令員。

華中軍區與山東、東北等軍區平級,是當時的七大軍區之一,毛澤東在1945年11月曾給這七大軍區佈置組建野戰軍的任務:華中軍區粟裕五萬;晉察冀軍區聶榮臻七萬;晉綏軍區賀龍三萬;晉冀魯豫劉伯承七萬;山東軍區陳毅七萬;中原軍區李先念三萬;東北軍區林彪二十萬。

因此,粟裕這個華中軍區副司令員,在隔了好幾年後,終於趕上了東北民主聯軍副政委羅榮桓。

解放戰爭開戰後的第一年,對弱勢的中共而言,是最為艱辛的時候。粟裕被任命為華東野戰軍副司令員,負責戰役指揮,在軍職上與羅榮桓已經完全相等。

羅榮桓則在這年遠赴蘇聯就醫,做了腎臟切除手術,一年後才回到東北。

1948年,粟裕先是獨立主持華野總部,指揮華野主力(西兵團)作戰,並一度指揮晉冀魯豫野戰軍一縱、十縱、十一縱、十二縱以及陳謝部隊。不久,被毛澤東任命為華東野戰軍司令員兼政委,在粟裕謙讓之下,只擔任了代司令員、代政委兼代前委書記,開始實際獨立統率一個方面軍。

羅榮桓這年成為東北軍區第一副政委兼野戰軍政委,但實際負主要指揮之責的人,顯然是司令員兼前委書記林彪。

從這一點上說,粟裕雖然謙讓了方面軍正職,但仍然首次超過了羅榮桓。

1949年春,第四野戰軍(東北野戰軍)南下,羅榮桓又因病留在了天津治療,隨後到了北京,從此告別了硝煙瀰漫的戰場。

但他仍然被毛澤東安排為華中局第二書記兼軍區第一政委(未到職)。

這年9月,羅榮桓以第四野戰軍代表團團長的身份,參加了開國大典,並當選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最高人民檢察署檢察長。

粟裕則一直主持三野及華東軍區工作,9月也來到北京,以第三野戰軍代表團團長的身份,出席了開國大典,並當選為全國政協委員、軍委委員。

在這次新當選的二十八位軍委委員中,粟裕排名位置靠前,居第十五位,而羅榮桓不是軍委委員(以前也不曾進入過軍委)。

也就是說,粟裕這一時期的軍內職務,再次超過了羅榮桓。

在9月30日這天,各大單位的代表團團長給人民英雄紀念碑剷土奠基的時候,這兩個老鄉又一次“共事”:在毛澤東、朱德、賀龍之後,粟裕第四個剷土,第五個是二野的劉伯承,隨後羅榮桓代表四野第六個剷土奠基。

1950年,羅榮桓留在了北京總部,成為總政治部主任。

粟裕則繼續到前線,擔任攻臺作戰總指揮。7月初又被毛澤東“欽定”為東北邊防軍司令員,準備和羅榮桓的先後副手蕭勁光(東北野戰軍副司令員)、蕭華(總政治部副主任)一起,出兵朝鮮。

他因病不能成行後,很快第一次出國,到蘇聯治療。1951年回國,被任命為第二副總參謀長(因總參謀長徐向前未到職,粟裕實為第一副總參謀長),即便不算粟裕軍委委員的軍職,與羅榮桓的級別也相差有限。

1952年,全軍開始幹部評級工作,正式確立軍隊幹部等級制,並著手授銜的準備。

次年1月,中央軍委發佈了《關於實施軍銜制度準備工作的指示》,提出“如果可能的話,擬於今年(1953年)7月份全軍實行軍銜制度”。

從這時起,元帥、大將人選已在中央書記處的考慮之中,也就是《關於實施軍銜制度準備工作的指示》說的“軍銜鑑定”工作。

最後在人選既定的情形下(即賀龍1953年透露的內定),為使職務與軍銜相匹配,羅榮桓於1954年6月被增補為軍委委員、軍委副主席,隨後成為新成立的中共中央軍委委員,從而在1955年9月順理成章授銜元帥。

這一點,似乎與王樹聲有著某些相似之處。

1954年1月前,曾是紅四方面軍副總指揮的王樹聲職務並不高,僅為湖北省軍區司令員。因中央書記處決定授他大將銜,因此他在短期內,相繼被任命為中南軍區副司令員兼湖北軍區司令員、國防部副部長、總軍械部部長。

正因為此,認為自己資歷不夠,被毛澤東稱讚“是個老實人”的羅榮桓深感不安。

得知中央準備授予元帥軍銜後,他再次表現了一個純粹共產黨人的高風亮節,立即給毛澤東寫信,說自己參加革命較晚,請求不要授給他這樣高的軍銜。

羅榮桓的請求無疑是誠心誠意的,但他的授銜與否,顯然已不是個人的榮譽與待遇問題,而是代表了秋收起義以及全軍的政工隊伍,因此這一請求也就未被毛澤東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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