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別了,Google+


永別了,Google+


Google 以為自己只是遺棄了一個社交產品,卻沒想到它是另一群人的秘密花園

作者 | 王兆洋 編輯 | VickyXiao

10月8日,Google 宣佈了一則消息:

它將在10個月後正式關閉旗下社交產品 Google+ 面向普通用戶的服務,將其改為一款企業級應用。

永別了,Google+

(Google 宣佈將要關閉 Google+ 的 to c 業務)


由於 Google+ 近年來早已消失在普羅大眾的視野中,這則消息並沒激起太多水花。但它一直有著一批最為忠誠的用戶。

對於他們來說,這成為了一場異常痛苦的告別。

一名叫做“完美細胞先生”的用戶表示,他的半生都在這個平臺度過。他說,

“我不知道沒了 Google+ 我能去哪裡。”

“我基本不再使用我的真名,而只需要活在Google+上的身份裡。這種匿名感以及隨意但又真實的感覺與 Facebook 正相反,這裡的交流可能沒有FB上那麼頻繁,但這卻正是它特殊的地方。”

另一位來自中國的程序員用戶對硅星人表示,他在 Google+ 上加入了很多技術開發相關的小組。

“這裡有很深度和持續的專業討論,是我在其他社交平臺看不到的,我在這裡交到了很多朋友。雖然意料到遲早會關,但聽到時候還是如同晴天霹靂。”

他開始落寞而孤單地將自己過去7年在這裡留下的足跡一一打包,封存起來。

而 Google 的決定,不僅傷透了這批死忠用戶的心,也正式宣告了這個當初舉公司之力打造的重要產品的失敗,而且更徹底拋下了自己與 Facebook 一爭高下的社交夢。

我們採訪了多名 Google+ 的用戶和參與打造這個產品的 Googler,試圖還原這個未能兌現諾言的社交產品背後的故事。

01

“吃掉 Facebook!”

時間倒撥回2011年7月29日。

這一天,在 Google 位於硅谷山景城的總部、距離地標性的Android雕塑不到500米處的一棟辦公樓前,舉行了一場派對。組織者搞來了一個大號波浪遊泳池,供 Google 員工們衝浪。

這個派對其實是一場慶功宴,慶祝被寄予厚望的重磅產品 Google+ 正式上線。

興奮跳進泳池的 Googler 們驚訝地發現,平時鮮少露面的公司創始人拉里·佩奇和謝爾蓋·布林居然也在泳池內。

當天佩奇顯得尤其開心,他剛剛在當年4月4日重回 Google CEO 位置,Google+ 在某種程度上是他獻給自己的迴歸禮物—— 他和管理層當初給 Google+ 團隊定下了“百日衝刺”的時間表,而 Google+正式上線的日期距離他重回 CEO 位置的日子恰好過去了11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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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溼身”的拉里佩奇)


不過,工程師F(化名)和他的團隊並沒有來到廣場參加派對,而是圍坐在辦公室,緊緊地盯著後臺數據——佩奇對這個項目的重視,讓他們頗有些緊張。

好在令人高興的消息實時顯示在了屏幕上:在 Google+ 的後臺,他們看到所有統計表格的數據都在快速增長。

“我們當時都認為自己正在見證歷史。” 這名參加了當時 Google+ 初期產品的前端設計的工程師對硅星人回憶到。他記得當時有同事在辦公室喊著:“讓我們吃掉 Facebook!”

而這場慶功宴的真正主角並非佩奇或布林,而是負責 Google 社交產品的工程副總裁、印裔硅谷老兵維克·岡多特拉。

他也沒有下水,而是和團隊一起吃了幾個甜甜圈作為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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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Google I/O上的岡多特拉)


岡多特拉2007年離開待了16年的微軟加入 Google,在 Android 的崛起上發揮了關鍵作用,並推動了 Google 年度大會 I/O 的設立。

在當時許多 Google 員工的描述中,岡多特拉是個充滿魅力的領導者。而他的偶像,正是個人風格強烈的喬布斯。

在 Google 從傳統互聯網轉向移動互聯網上的關鍵貢獻,讓岡多特拉進入了佩奇的“小圈子”。

在2015年 Mashable 的一篇報道中,一位 Google 前高管形容岡多特拉是佩奇“耳邊的小飛蟲”。他很懂公司政治,知道如何在管理層推進他的想法。

創辦 Google+ 的想法就來自於他。

對於 Google,社交業務一直是一個心病,當時的幾乎所有嘗試都沒有成功:早在2004年就上線的社交網絡 Orkut、想靠閱讀打入社交功能的Reader、通信工具 Wave、靠著Gmail平臺的Buzz 都沒能打動用戶,並且都在很短時間便沒了聲音,最終悄悄關閉。

而與此同時,2010年時,Facebook 正快速崛起,全球用戶數已經增至5億,並且正取代 Google 成為硅谷最酷的公司,不少 Google 員工跳槽加入了這個成立才6年的初創公司。

“如果我們不殺死 Facebook,Facebook 就會殺死我們。”

這是岡多特拉的想法。而 Mashable 的報道引述一名 Google 前高管稱,岡多特拉把這一觀點植入了佩奇的腦海,Google+ 就此誕生。

2010年8月,Google特地設立了一個“社交業務負責人“(social head)的崗位,岡多特拉走馬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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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新功能,新功能,新功能

Google+ 正式上線後,Google 表示要靠這款產品“修復”當時問題重重的社交網絡。岡多特拉也在接受 WIRED 採訪時自信滿滿地說:“Google 正以前所未有的投入規模,來完成向社交的轉型。”

於是在岡多特拉領導下,Google開始嘗試用自己的方式做一個更好的“Facebook”,而且選擇了自己一貫擅長的方式——工程師思維主導下的產品打造模式。

據F介紹,在 Google+立項一開始,就同時成立了幾個特定功能的研發團隊,其中就包括圖片編輯(Photo)和視頻聊天功能環聊(Hangout)。

與其他社交產品的明顯不同是,這些團隊裡工程師文化濃烈。 這使得剛出現在大眾面前的 Google+看起來更酷,和 Facebook 等傳統社交網站的氣質完全不一樣。

它的一些新功能和新特性讓人耳目一新:

比如Circle功能,可以讓你選擇想要分享給哪些特定的人群。這一功能後來逐漸被 2012年上線的社群(Community)功能取代,人們可以加入特定主題的小組,並在裡面發言和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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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gle+ 最初 Circle 功能的示意圖)


另外,Google一如既往地給社交產品加入了很多“高科技”的功能:

比如可以實現群組視頻聊天的環聊(Hangout)、提供強大圖像編輯的照片(Photo)功能等。

曾有了解 Google+ 當時運作情況的人稱,整個團隊的工程師一度互相比賽看誰能最短時間開發出最多的新功能。而這就帶來了一些問題,因為似乎沒人太關注這些新功能的實際意義,以及真實的用戶體驗。

比如,當時環聊團隊的工程師曾設計出一個“身份證”功能,人們輸入自己的 Google+ ID,就能生成一個“身份證”。這名工程師還給岡多特拉生成了一張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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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興奮地向用戶公佈這項功能時,有不少用戶在下面留言問到:

“這個功能的用處是什麼呢? ”

除此之外,許多頻繁更新上線的新的功能,操作起來明顯太過複雜,讓本就眼花繚亂的 Google+ 看起來更加花哨。

比如正式上線後兩個月,環聊團隊推出了針對聽障用戶的功能“take the floor”,這個功能可以將參與視頻群聊的手語翻譯者鎖定在畫面中央。

聽起來很讓人暖心,但操作起來卻頗為複雜:首先需要所有人將自己靜音,然後手語翻譯者按下一個組合鍵。如果需要更換為其他人做手語翻譯,則需要重複同樣的工作,並且每次操作時還必須等待幾秒鐘。

F回憶,負責環聊的技術負責人當時對這個功能很是驕傲,但當時他更多是感到費解。他不知道具體場景是什麼,感覺更像是一種工程師的炫技。

“還沒讓普通用戶弄清楚環聊的用法,他們卻已經開始開發幫助殘疾人用戶的功能。”他回憶道。

“典型的 Goo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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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版本的 Google+ 用戶界面)


03

斷崖式下跌

Google 的光環效應很強大。

在上線之初,憑藉 Google 本身積累的大量用戶,Google+ 的註冊用戶數快速上升:上線3個月後,註冊用戶就已經達到4000萬。

但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人發現,Google+ 的用戶停留時長很低,根本沒法和其他社交平臺比較。2012年1月,數據調查公司 ComScore 的報告稱,Google+當月的用戶平均停留時長僅僅為3分鐘,而 Facebook 的這一數據為7個半小時。

同年《紐約時報》的一篇文章將 Google+ 稱為“鬼城”——看上去註冊用戶數頗為龐大,但是卻沒多少人是真正活躍在這個堆滿了各種炫目功能的社交網站裡。

這一稱號從此一直伴隨著 Google+。

為改變這一局面, Google 曾嘗試利用自己已有的應用來“強行導流”:

2011年11月開始,YouTube 等 Google 系應用的登陸需要使用 Google+賬號;

2013年11月開始,用戶在YouTube進行評論也需要使用 Google+登陸。

與此同時,為了掩蓋它的失敗,Google也在調整這款產品的定位。岡多特拉在公開採訪中,對Google+的描述,從“社交網絡”,變成了“跨 Google 各產品的統一社交賬號系統”。

Google 還曾強制要求內部員工註冊 Google+。一名曾為 Google+ 產品提供技術保障的 Google 員工對硅星人說,公司的確曾要求大家註冊使用 Google+,但她自己註冊後並沒有再怎麼用過。。

最終,這種強制性的綁定不僅沒能提升用戶在 Google+ 上的停留時間,反而還引起了用戶反感。2014年大批 YouTube 用戶在平臺上抨擊評論需綁定 Google+的做法,2015年7月,YouTube 最終宣佈停止這種綁定要求。

眼看這一切離岡多特拉最初的宏偉設想越來越遠。2014年4月24日,他在 Google+上發帖,宣佈自己從 Google 離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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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遠虧欠 Google+團隊。”

岡多特拉在這篇帖子裡說到。

在他的離職背後,是 Google+ 在 Google 戰略地位的斷崖下跌。

一名在2015年加入 Google+ 團隊的中國籍員工小T告訴硅星人,到2015年左右,Google+ 團隊的規模已從巔峰時期的近千人獨佔一個辦公樓,降到只有100人左右。

同時,團隊的流動性變得非常大。許多人是公司內部重新分配崗位時分到這裡的,而且待不了多久就又分走了。

而在公司的地位上,2015年時,Google+ 也早已不再是一個單獨的業務線,而是屬於分享業務線(Sharing Org)下面一個很小的產品。

當年5月的 Google I/O 上,原本集成在 Google+ 裡的圖片功能,正式單獨運營,成為一款獨立應用。而環聊也在更早時候就從 Google+中“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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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gle 的圖片應用在2015年舊金山舉行的I/O大會上首次作為獨立應用亮相)


至此,Google 最大的一次社交產品嚐試,成了外界眼中 Google 各類產品中的最大敗筆。

但這名親身經歷了 Google+ 中後期發展的員工認為,Google+ 並不像外界形容的那樣,是徹底的失敗。

“Google+的產品本身很棒,我們只是錯過了最好的時機。Facebook已經培養了人們的使用習慣,人們沒必要從Facebook遷移。” 她說。

Google+ 雄心勃勃的出現時,明顯忽略了社交產品的網絡屬性。Facebook 已經完成了人們實際生活社交關係向線上的轉移,現在你的所有朋友都在上面,你又何必要轉去另一個新的平臺呢。

“但是,Google+ 對於Google 來說還是有很大價值的。”她說。

“首先在Google+的產品開發過程中,誕生了許多很棒的功能,給公司提供了很多創新產品,並且貢獻了強大的 API。而且,它也在整個公司的策略方面提供了借鑑。”

她表示,Google+ 的工程師文化貫穿始終,即使在公司的地位開始下降,也並沒有影響團隊在開發上的熱情。她說,

“大家很少討論產品在公司地位的變化,我們還是每天都會研究用戶數據,並且繼續上線新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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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 Google+ 還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更新)


不過,這些優點都與社交網絡這一定位沒有任何關係。

根據一名程序員,同時也是 Google+ 忠實用戶在2015年時進行的調查,當年1月,僅有0.3%的 Google+註冊用戶公開發過帖子。而在 Google 宣稱的全部20億 Google+ 賬號裡,92%的人從來沒有過任何發文或轉發行為。

Google 開始為 Google+ 的“轉型”作準備。“公司早就開始計劃讓 Google+ 轉為企業級的產品。”小T告訴硅星人。

而今年三月,Google 終於“等來了”轉型的理由。

據華爾街日報10月8日的一篇報道,Google 在今年三月的一次自查中發現了一個藏在 Google+ 代碼中的安全隱患,黑客若利用這個漏洞可以獲取Google+用戶從2015到2018年3月間的私人數據,Google 的高管知道此事,但最終決定不對外披露。

這篇報道發佈之後,Google 發佈了文章開頭提到的公告。公告指出這個漏洞已經修復,並且沒有發現證據顯示漏洞曾被人利用。而作為應對,Google 隨後直接宣佈,要在明年8月關閉 Google+ 的消費者端業務。也就是轉型to B,做企業級產品。

“具體會是什麼樣的產品目前還不知道,但它會成為一個集成在 Google Cloud、Gmail 等企業級產品中的一個功能。” 小T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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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普通人的“鬼城”,他們的秘密花園

Google 在10月8日發佈的公告中有這樣一段話:

“消費者版的 Google+現在的使用率很低:90%的使用場景不超過5秒…… 這次的自我檢查凸顯了我們維持一個能滿足用戶期待的 Google+ 的挑戰。鑑於這些挑戰和非常低的使用率我們決定關閉消費者版本的Google+。”

字裡行間透露出對 Google+的“嫌棄”,但卻再次忽略了它真正的用戶的感受。

一名 Google+ 死忠用戶在 Google+上說到,

“那我們這些剩下的10%呢?Google 就這樣拋棄我們了麼? ”

在上線以來的7年間,Google+ 雖然沒有成為主流社交產品,但是卻依然靠它的獨特氣質積累了一小批死忠用戶。

這座被形容為“鬼城”的虛擬世界,在他們眼裡卻是一個天堂。

對這些死忠用戶來說,Google+ 是一片沒有被主流人群入侵的秘地,是可以悄悄記錄自己心事的後花園,是沒有被廣告商汙染的淨土。

在這裡,人們更加真誠地溝通,彼此身份更加簡單,大家都是因為某個共同的愛好或者主題而聚在一起。有人將這裡當作辯論學習的廣場,有人將這裡用做自己記錄靈感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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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用戶在請願網站上發佈請願書要求不要關停 Google+)


而現在,Google+的轉型,讓他們失去了這塊喧囂的互聯網裡的保留地。

中文用戶 Asher 2011年就註冊了 G+ 賬號,至今仍基本每天都會打開,“成了一種習慣了吧。這裡好像我的秘密花園。現在就好像這個花園要被拆了一樣。”

“信息洩露哪個社交網絡沒出現過?大家都是補上漏洞繼續,從沒見過誰直接關了了事的。”Asher 說。“其實還是因為Google 早就不想管這個爛攤子了。這次只是有了個藉口,終於可以直接關了算了。”

由於 Google+ 在某種程度上允許匿名註冊,許多用戶其實彼此不知道真實身份,過往他們也不願將 Google+ 賬號與其他社交平臺賬號聯動,因此,這個平臺關閉的那一天,可能就是他們徹底失去他們的 Google+ 好友的那一天。

所以,英文老用戶 Lewis 則在關閉的消息傳出後,馬上建立了一個名為“Google+用戶大遷移”的社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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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wis 希望人們可以在此留下關於遷移的建議以及新的身份信息,讓大家的還能找到對方。

這個社群目前已經吸引來2400多名用戶。它就好像 Google+這座鬼城裡唯一有人類聚集的廣場,人們在世界末日來臨前在這裡抱團取暖。

紛紛湧到這個廣場的用戶們並不只是留下聯繫方式。更多的人開始將此當作緬懷和悼念 Google+ 的地方。

匿名交友、用戶不多、沒有太多商業廣告打擾,是人們提到最多的“優點”。

而這些優點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都不是 Google 想要的:

由於公司層面的戰略放棄,沒有人嚴格管理用戶的實名體系,Google+ 維持了某種互聯網最開始的匿名社交特徵,而又因為沒有大量用戶,無法吸引來廣告主,這裡的信息流不再充斥著各種商業推廣。

這個理想的社交網絡並不是 Google 給的,但如今卻要被 Google 親手收回。

Lewis 對硅星人說,Google+ 就是 Google 的“孤兒”,現在 Google 將它和他們一起遺棄了。

而在 Asher 的 Google+個人頁面,其實早已沒人和他互動。

儘管他有4100多位關注者,但 Asher 發出的每一句話都像石頭沉入大海,偶爾有些回覆也是來自“路過”的陌生人,說了一句,就離開,Asher 再回復,就沒了下文。

而10個月後,Asher 連自言自語的地方都要沒了。

在 Lewis 創辦的社群的簽名欄處,他這樣寫到:

“你不需要回家去,但你不能再呆在這了。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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