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他三進北京的時候，並不知道二十年後的自己會紅遍中國。
2018年，他功成名就的時候，卻還不知道相聲覆巢之下，出路何方。
感謝郭德綱，救活了相聲；
也感謝郭德綱，一直守護著相聲的墳墓。
01
常聽相聲的人肯定會記得郭德綱的這句話：
“我可救不了你們了。”
02
2018封箱，郭德綱于謙的節目表演完後，照例請高峰上臺。高峰站定，郭德綱問觀眾，有喜歡高峰老師的沒有？
高峰擺擺手，一個都沒。
底下觀眾起鬨：“有！”“高老師我要給你生猴子！”“高老師我愛你！”
亂紛紛之際，高峰嘀咕了一句：“那你剛才怎麼不樂呢？”
觀眾沉迷在“生猴子”的笑聲之中，並未回答。
基本上每次演出郭德綱都會不止一次地提到高峰，說他是三十出頭的相聲藝人中基本功最好的，又說他不追求名利，直眉瞪眼奔著老藝術家去的。
如果這時候高峰在臺上，總會擺擺手，一臉無奈。
與“老藝術家”定位的高峰不同，郭德綱給自己的定位是“相聲界的小學生”。早在2005年的時候，有記者寫新聞，把他們寫作“相聲的拯救者”；郭德綱就做出過回應。他在相聲裡說：
“有人說我們拯救了相聲，我們何德何能，學藝不精，水平有限，頂多是祥盛街的小學生。有人說我們撼動了相聲，我們哪兒來那麼大能力，充其量算是振動，還是手機放在桌子上那種。”十幾年過去，這番話他再也沒有說過，只是在跟澎湃對談的時候，說到：
“曾經有人問過我，你是相聲界的什麼的。我說我就是一個看墳的，這行完了！完了……真的……”我已經不憂患了，知道這行完了，就沒有什 麼可憂患的，我指著它能吃得好穿得好，我兒子指著也能夠榮華富貴，徒弟們也行，但是一枝獨秀，對行業有什麼好處？可是又幾年過去，相聲非但沒完，看起來，還更紅火了。
03
1996年，郭德綱與張文順、李菁等人一起，創辦“北京相聲大會”。輾轉於茶樓、劇場之間，窘境頻生，捉襟見肘，最慘的時候，只能給一個人說相聲。
2003年，“北京相聲大會”更名“德雲社”。終於有了自己固定的演出劇場——天橋樂。
2005年，藉助廣播和網絡的力量，郭德綱異軍突起，一夜之間紅遍大江南北。
《我這一輩子》《我要幸福》《我要反三俗》《西征夢》《我是黑社會》《你要高雅》《白事會》……即便不愛聽相聲的人也都知道“老和部隊”“喝著咖啡就大蒜，秋水共長天一色”“你有病啊！你有藥啊！你吃多少！有多少吃多少！吃多少有多少！”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即便是央視315晚會抨擊“藏秘排油”，郭德綱也沒有受到絲毫影響。該吃吃該喝喝，除了基本不再做代言，相聲、主持、電影、電視，樣樣都有。精神氣質也沒什麼變化，該吃吃該喝喝，身材甚至還更豐滿了些。
沒被央視擊垮的他，卻被2010年的“打假記者”和隨之引發的“徒弟退出”事件弄得身心俱疲。
曹雲金退出的當晚，觀眾說，郭老師唱兩句《未央宮》吧，於是他唱了。
于謙在一旁，默默看著，罕見沒說話，只是眼神裡，盛滿了酸酸苦苦的東西。
有人說，郭德綱在舞臺上數次拿毛巾，是為了擦淚，不在現場的我無從證實，只是聽完了這出《未央宮》，就再也對他討厭不起來。
2010年末，郭德綱把一個胖子叫到跟前，問他想不想紅。胖子點頭，於是，2013年，一個以耍賤賣萌為生的相聲演員在北京展覽館開了專場，又在兩年之後參演《煎餅俠》，他所唱的《五環之歌》成為2015年傳唱度最高的歌曲。現在我們都知道了，那個白胖子叫岳雲鵬。
從岳雲鵬開始，郭德綱就開始了捧人之路。
岳雲鵬從《了不起的挑戰》走到《歡樂喜劇人》，燒餅、張鶴倫相繼登上《笑傲江湖》，郭麒麟從《歡樂喜劇人》到《星廚駕到》，張雲雷怒跳南京站，之後一首《探清水河》勢頭堪比一線流量。
郭德綱不知道觀眾為什麼喜歡五環之歌，他曾經戲謔地質問觀眾：“你們怎麼喜歡聽這麼個破歌？！我真是救不了你們了……”但是他知道，作為一個演員，被人喜歡總是好的。
04
2018年8月，彷彿是一夜之間，“公式相聲”火了，一個叫《相聲有新人》的節目出現在世人面前。
郭德綱曾經說：
“真願意出來一堆和德雲社一樣、甚至比德雲社還好，大家在一起能夠來往、切磋、交流演出，得多好？可它不是這麼回事，現在都是一幫子一幫子外行，你想做一件100多塊錢的長衫大褂，買一雙十幾塊錢的布鞋，他就從其他的行業就跳到這個行業裡來了，是在相聲了，但他沒學過呀，你說你前兩天還在鐵路上扳道岔呢，你過兩天就登臺說相聲了，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在這個節目裡，他看到了半路出家的大學生，從小學藝的流浪藝人，曾經朝夕相伴的同學發小，還有神奇的公式博士。
公式的事兒已經臭了大街，還不知道的可以點下面這個視頻。
整個節目中，我更關注的是另外一個演員，他叫李寅飛。
清華博士，2011年北京青年相聲節“相聲新秀”，2012年首屆電視相聲大賽“最佳逗哏”，2016年登上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舞臺，2018年又出現在元宵晚會上。
照理說，這麼一個人也算是半個腕兒了，可他卻因為要在郭德綱面前表演，緊張得一塌糊塗。只因為他曾在2006年拜入德雲社，又偷跑出來。
表演結束，郭德綱半開玩笑地指著他說：“不爭氣的玩意兒。”
他說：
“我知道您得帶著好幾百人說相聲，我知道您得掙錢，你得給他們飯吃，我都明白，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想跟你說，我多懷念那個2004年、2005年、2006年，在臺上玩命說相聲的郭德綱。我多盼著那個下午一點半開始賣加座，我八點在門口通道那兒排隊的日子。”“真的，我就是多盼著那個時候的郭德綱。”05
是啊，誰不盼著那個時候的郭德綱呢？
德雲社可以有兩個分水嶺，分別是2005年和2013年。
1996到2005，是沉寂，張文順、于謙幫襯著郭德綱，默默無聞，積蓄力量；
2005到2012，是野蠻生長，雖說演員不少，但能賣出票的，只有郭德綱一人；
2013到現在，是後郭德綱時代。岳雲鵬、燒餅、張雲雷、郭麒麟、張鶴倫以及正有上升勢頭的孟鶴堂，都有了賣票開專場的能力。
然而這些人的相聲又能走多遠呢？
多年以後，聽著“你比四環多一環”的郭德綱可能會再次想起2011年的《中國相聲史》專場，費盡心力排好的相聲劇被觀眾們用一片噓聲轟下了臺。
也是從2011年開始，那個殫精竭慮寫作品的郭德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滿臺的屎尿屁和于謙的大哥大。然而掌聲尖叫聲並沒有變少，反而越來越多了。
強刺激下的觀眾被養叼了口味，欣賞水平卻極速下降，沒有屎尿屁不見小鮮肉都不樂的觀眾們越來越多，現場追星送東西的人越來越多，傳統相聲的慢節奏越來越逗不樂觀眾，急得“直眉瞪眼”的老藝術家高峰都只能用下三路討好。——然而並沒有結果，因為現場的觀眾都是奔著張雲雷來的。
看透了觀眾的高峰越來越沉默寡言，臺上臺下彷彿成了兩個人。很難再去判斷他在乎或者不在乎，只是日漸稀疏的後腦勺和日臻完美的基本功彷彿在告訴大家，這個藝術家正在老去，而屬於他的時代還沒有到來。
可能，永遠都不會來了。
06
很久之前，馬季曾經這樣評價郭德綱：
郭德綱的出現引起了社會對相聲的關注，很多人對相聲感興趣，開始思考相聲中的問題。我聽過郭德綱的相聲，我覺得他三十幾歲的人在繼承傳統和基本功上是下了工夫的，今天觀眾喜歡他是對他的回報，所以我希望郭德綱在這樣的大好形勢下把自己的表演更提高一步，起到帶頭作用。很多年以後，相聲再次走入千家萬戶，重新回到人們的視線；相聲藝人又登上舞臺，成為晚會、綜藝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成百上千個相聲劇場重新開張，賣到幾十幾百一張票。
這一切，都應該歸功於郭德綱。
如果他真的是一個相聲的守墳人，那他也確實為這片死氣沉沉的墳地帶來了希望。
2018，相聲重新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只是這次，與十多年前的不太一樣。“老和部隊”變成了“德雲社女孩”，“鋼絲窩窩”已經不見蹤影。新一代的粉絲不顧一切地捧角兒追星，刷禮物刷彈幕刷榜單，甚至還誕生了第一批相聲的“私生飯”。不知道幾年後的郭德綱再回頭的時候，會不會感慨於今天的瘋狂。
只是那時候，不知道這座相聲的墳墓，還能不能有松柏常情了。
說書唱戲勸人方，三條大路走中央。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閱讀更多 夏木睡不著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