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正義的成本核算

主持正義的成本核算

山東陽穀縣獅子樓風景區

潘金蓮與西門慶在王婆的策劃下殺死武大郎後,最大的威脅,是武松。所以,善後工作的關鍵是,要使武松回來後相全武大郎是病死的,即使懷疑,也查不出真相。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把事情做得不知不覺,瞞住所有人。

而這是萬萬不可能的,因為,此前西門慶和潘金蓮偷情通姦一事在紫石街已是傳得沸沸揚揚,武大郎捉姦被西門慶踢傷也是人人皆知。如果此時武大郎蹊蹺死了,根本無法控制別人在謀殺上去聯想。既然不能瞞住所有人,那就換一個思路:封住所有人的口。其實,王婆在給潘金蓮和西門慶出這個殺人的主意時,她的前提就是對封住所有人的口有信心。

要知道,王婆是一個深通人性並特別善加利用的人。這在前面她算計西門慶、套牢潘金蓮時我們就已經見識了。

果然,在潘金蓮毒死武大郎後,第二天早晨,雖然鄰舍坊廂來弔問時,明知道此人死得不明,卻不但不敢質疑潘金蓮,反而都裝糊塗,用人情話安慰潘金蓮,然後——各自散了!這一切都在王婆的意料之中。但她還擔心一個人,那就是陽穀縣殯葬協會的會長——團頭何九叔。

因為何九叔是入殮師,承擔著相當於今天法醫的職責,他要對一個非正常死亡的人出具相關證明,併為此負責——至少,武松回來,一定會找到他了解情況。這種責任會讓他不得不較真。這正是王婆擔心的。

但是,西門慶不擔心,他只用十兩銀子就搞定了何九叔。其實,何九叔不是貪十兩銀子,他是怕西門慶。西門慶只是用這十兩銀子暗示何九叔:這事是我的事。你要是不明白這個事,你就攤上事了,攤上大事了。

為什麼何九叔那麼怕西門慶呢?兩個原因:西門慶是個刁徒,西門慶把持著官府。

在封建社會,普通百姓最怕的就是兩種人:流氓和貪官。

關漢卿的《竇娥冤》中,竇娥碰到的不就是流氓張驢兒和貪官桃杌嗎?不就是這兩種人把竇娥送上了斷頭臺嗎?讀《水滸傳》,常常讓人聯想到元雜劇。二者產生於相近的時代,同一個社會。

何九叔一驗屍就斷定:武大郎定是中毒身亡。何九叔大叫一聲,往後便倒。王婆便道:“這是中了惡,快將水來!”噴了兩口,何九叔漸漸地動轉,有些甦醒,王婆道:“且扶九叔回家去卻理會。”

在家裡,他悄悄告訴老婆:“武大定是中毒身死。我本待聲張起來,卻怕他沒人做主,惡了西門慶,卻不是去撩蜂剔蠍?待要胡盧提入了棺殮,武大有個兄弟,便是前日景陽岡上打虎的武都頭,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男子,倘或早晚歸來,此事必然要發。”於是,急中生智,假裝中邪,昏迷過去。老婆便道:“如今這事有甚難處。只使火家自去殮了,就問他幾時出喪。你到臨時,只做去送喪,張人錯眼,拿了兩塊骨頭,和這十兩銀子收著,便是個老大證見。他若回來不問時,便罷。卻不留了西門慶麵皮,做一碗飯卻不好?”

可憐的武大郎,他的性命就做了何九叔夫妻的一碗飯了!

當人們主持正義卻要冒砸了飯碗的風險時,人們往往選擇飯碗而丟棄正義。對利害的考慮總是壓過是非的判斷,這是一般人性。

像何九叔這樣的普通小民,心中是有是非、有良知的,但是,假如他們得不到保護,獨自主持正義的成本太高,高到他們無法承受,他們只能選擇沉默,並且,在沉默中成為罪行和惡人的同謀。

在非公民社會,大多數情況下,普通的芸芸眾生既不具備保護自己的能力,更不具備保護他人、維護正義的能力。邪惡肆虐之時,普通人就是魯迅先生所沉痛提示的兩種人:被糟踐的示眾材料和沉默不語的看客。

何九叔明明知道武大郎是被毒死的,但是,他在權衡利弊之後,選擇了做沉默的看客。

假如沒有武松,或武松永不回來,或回來後不去威逼他說出實情,他就會永遠沉默,讓無辜者冤沉大海!

其實,只要大多數人不再沉默,我們本來無須英雄。我們可以自己救自己。

英雄爆發的時候,正是大多數人沉默的時候:英雄挺身而出的時候,正是大眾不敢出頭的時候。因此,有“水滸”式英雄的時代,一定不是一個好時代。孽生和需要英雄俠客的世道,也一定不是一個好世道。在委屈和凌辱中只會巴望英雄俠客出手的人,一定是個懦夫。

問題是:是什麼把人民變成了懦夫?

答案是:成本核算。當一個人為了主持正義,卻不得不付出不該付出的代價時,這個社會的大多數人就變成了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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