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記者自述:我在銀隆南京產業園經歷了最危險的一次採訪

今天,我,李一帆,經歷了職業生涯最危險的一次採訪,要不是我現在正坐在家裡寫稿,我都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從那幾個彪形大漢手裡逃脫了!

那種衝上來嚷著像是要一拳把我掀翻的圍追堵截,我以為只會發生在黑幫片裡的。

我更沒想到的是,這一切竟然發生在董明珠銀隆南京產業園區裡。

我只不過是像所有的記者做的那樣,去到了銀隆在南京的工廠所在地,在那兒找一些工人問詢了幾句關於工廠的運作情況。

何曾想到,我特麼就差被綁架!被關小黑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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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細節我們後面再講,不過我從這段驚心動魄的經歷中,總結出了三個結論。

女記者自述:我在銀隆南京產業園經歷了最危險的一次採訪

首先,工廠蕭蕭兮溧水寒。

其實呢,這就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採訪。畢竟從上個月開始,董小姐的銀隆南京工廠就一直處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之上。7月18日被法院查封,7月22日又被解封,7月31日工人開弔車堵在門口,為索要薪資聚眾示威。

想到去年此時,協議簽訂26天后火速開工的銀隆南京還被媒體和政府宣傳為“溧水速度”,再加上董小姐的光環加持,我太想看看如今的珠海銀隆,到底被董小姐玩成什麼樣了。

於是今天一得空,拿到老闆的特赦,我立刻買了張復興號的高鐵票,一大早便跟著早高峰人流直奔南京。

從南京南站出來,沿著花神廟樞紐至寧宣高速一直走,當廣告牌逐漸增多,車流卻逐漸稀少的時候,從243省道下去,行至一片荒蕪人煙的區域,便是銀隆南京產業園的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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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蕪人煙,是銀隆南京產業園留給我最真實的第一印象。

“小姑娘你真的要下車嘛?這邊看著沒有人的呀。又曬又熱,你不怕危險的哦?”在我指著銀隆的大門,跟司機大聲說就這就這我要下車的時候,司機一臉詫異和擔心地看著我。

是啊,誰讓門口的那條新淮路,一輛車、一個人都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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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司機師傅沒事兒,師傅還執意要等等我,直到我像拍哥們兒肩膀一樣拍了師傅一下,向他打保票不用擔心後,師傅才重新發動了車子,一邊說好哦好哦,一邊像看女兒似的看著我:“你真是能吃苦。”

還不是被KPI逼的!我心裡這麼嘀咕,嘴上卻說著是呢,然後不慌不忙下車,留給了師傅一個瀟灑遠去的背影。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師傅的擔心竟然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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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門口馬路上的荒涼沒多大區別,銀隆產業園裡同樣人煙稀少。在我站在入口處看兩旁牌子,大約六七分鐘時間,除了挖土機旁站著的兩位師傅,我沒看到一個人出現。

也就在那六七分鐘裡,我邁過了門口堆砌的亂七八糟石頭塊,快步朝工廠核心區域走去。

這時迎面走來了一個襯衣西褲、頭戴黃色安全帽的中年男子。他告訴我,他是指揮部的人,來這邊看看情況。

我和他聊了一會兒,話裡話外,他不住在提醒我,這裡不像我想象的工人那麼少啦,只是因為工廠主體基本都建完了,不需要那麼多工人了,而且現在天太熱了,好多工人都是早晨五點就過來工作,然後十點下班,避開最熱的時候,午休到下午三四點才再回來工作,所以現在(10:30)我看不到人嘛。

我說起一路過來在路上看到的“智能網聯汽車示範區”廣告牌,對方還告訴我比亞迪、長安、金龍等很多企業都在溧水這邊開了工廠,有做電池的,也有整車廠,和銀隆一起,“我們都屬於這個示範區的一部分”。

只不過相比其他企業,銀隆,明顯看起來更加蕭條,也看不出“示範”的意義。

但我的確險些就被這位先生的話“洗腦”了。沒毛病啊!我也接觸過做建築工地的人,夏天中午太熱,避開這段時間起早貪黑一會兒,多正常啊!

但後來的碰到的工人們,卻告訴了我與指揮部師傅所說完全不同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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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張是銀隆產業園裡的起重工,遇到他時,他正和工友無所事事地站在廠間門口,我問他們不在忙嗎,“有什麼可忙的,錢也沒有,起不來活兒”。小張的意思是,已經沒活兒可幹了,但不像他們說的那樣是幹完了,而是銀隆拿不出錢,工人都跑了,工地進度自然沒法正常推進,他沒法像過去一樣指哪打哪按部就班的幹活,“指揮部他們都是一夥的,自己人,就挑好的說唄。”

但無論對於資金,還是對於上個月的查封,小張和工友均表示,完全不知內情。

小張是安徽人,今年二月跟著五冶集團從家來到銀隆南京產業園,“四個月沒發工資了,老闆也沒辦法,董明珠不給他錢,他就沒錢給我們”,“我們心裡也有點數,可能已經崩了。”他還指著身後的廠間跟我說:“這是西安建工的,從兩三個月前就一個人都沒有了,沒錢,工人全跑了。”

按照友媒曾經的報道,“南京銀隆商用車項目主要由中國五冶、西安建工、南京八建三家主要單位承建。其中,西安建工建設區,負責物流車廠房相關車間;中國五冶建設區,負責總裝和噴圖;南京八建,負責宿舍區。”

我向小張確認了報道里的說法,然後又在西安建工的區域,也就是南京工廠最核心的區域,見證了這片土地真正的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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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小張所說,西安建工偌大的“領地”上空無一人。幾個未完成的廠間裡雜草叢生,堆砌著物料、木板,地上散落著各種垃圾、磚塊、碎玻璃。我往裡沒走幾步,就瞬間陷進了泥裡,褲子白鞋全部“報廢”,我這才發現地上大面積都是溼泥,而非乾土,實在找不到下腳的地兒。

費勁地從泥裡拔出來回到門口,想站在樓梯上俯視看看,發現樓梯上面也積滿了泥水,我往上走了幾步,和在一樓看到的廠間並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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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屬於西安建工的區域裡,只有走到最裡面的時候,才能看到室外擺著大幾十輛南京公交車,室內也有大概20餘臺,還有2臺市區觀光公交車。

我問從門口經過的工人,室內外的車子有什麼區別,他告訴我室外是報廢的車,室內是新車。我追問新車什麼時候會往外發,他說今年已經發過50臺了,剩下的這些還沒接到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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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公交車無一例外都佈滿了灰塵,工人說可能是之前室外施工掀起的揚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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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除了工廠的蕭索,拖欠工人工資的情況在銀隆廠裡大面積存在。

走出廠間就看到一位工人從眼前走過,我像看到稀有動物一樣一把抓住他,問他是不是來自西安建工,但其實他是中國五冶的人。

不過與小張不同,這位黃師傅並沒有被老闆拖欠薪資,“我應該是工地上少有的能按時拿到錢的,和他們不一樣,我開挖掘機,和挖掘機老闆私交不錯,是直接跟他來的,不算嚴格意義的五冶。老闆每個月都給我錢,但自己一屁股債,這挖掘機都是他自己墊錢的,廠家不給他錢,他一臺車每個月就貼兩三萬,現在也急。”

碰到他的時候黃師傅正準備去生活區食堂吃飯,好不容易“逮到”的人,我趕緊說自己肚子也餓得厲害,就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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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和工人宿舍一起組成了銀隆產業園的生活區,但並沒什麼生活氣息。雖說是9棟樓,大部分宿舍卻都是大門緊閉,來來往往看不到幾個人,黃師傅說哪還有人住呀,錢給不到位,都不在這待著啦,看這邊有兩個食堂,現在一個比一個沒人氣。

我跟著黃師傅進了其中一家,店面很小,就5張桌子,我坐下的時候,裡面只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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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的飯菜種類很少,今天只有酸豆角、百葉包、雞腿、冬瓜、豆腐鴨血和肉丸,但葷素搭配也足夠了。我把前四種各點了一樣,再加碗米飯,一共10塊錢,黃師傅和我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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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每天都是在這解決三頓飯,飯錢自己出,我有工資的還好,拿不到工資的就是淨出錢。”

“我每個月剩下的錢都寄給老婆孩子了。”

“別人沒錢寄回家,不走,還在這等什麼。”

“我們沒權利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們的理解就是老闆跑了。”

一頓飯的工夫,我聽到的除了苦水,還是苦水。這是一群對銀隆造車沒有任何“知情權”的工人,在異地他鄉最無奈的掙扎。

我在買飲料的時候也給黃師傅帶了一瓶,但他說自己也沒幫什麼忙,執意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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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師傅告訴我,他從去年就在食堂給大家打飯了,兩三個月前,每頓飯少說能有三四百人來吃,現在,來三十個都算多的。沒錢,是這裡的人們最常提起的詞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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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我難受的,還是在銀隆6號門、7號門附近看門的羅大爺。

我是在吃完飯走回廠區的路上碰到的羅大爺,他走在我的前面,手裡拿著碗盒飯,有些顫顫巍巍。我走上前問大爺在這裡做什麼工作,他說自己幹不動活,只能看門。

“我正月初二那天從家裡,鹽城過來的,400多公里,跟著西安建工。來了之後就發了一個月工資,才1000塊錢,後面六個月,我一分錢沒拿到。”

我問大爺為什麼不像絕大多數工人一樣選擇回家,他告訴我好不容易賺這麼點錢,還沒拿到手,走了就再也沒機會了,留著還有討到的可能,“今天早晨還有不少工人來鬧事,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給錢”。我想,這也是大多數留守工人的執念。

為了這份拿不到錢的工作,羅大爺已經整整6個月沒回過家了,“沒錢回家,也生怕回趟家,再回來他們不認了。”羅大爺滿腹怨言,但笑起來的時候依然很爽朗,一副“我要戰鬥到底”的模樣。

走到半路,羅大爺突然帶我往旁邊一走,蹲了下來,從臺階後面拽出來一隻小狗,然後把一碗盒飯放在了它面前。我頓時心生感動,問大爺難道飯是給小狗準備的嗎,大爺突然變得歡喜起來:“嗯,這是我帶過來的狗,我一個人在這,就它陪著我。現在給它吃點飯,拉回陰涼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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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怕它曬嗎?”

“是啊,會曬死的。我都是早晨把它放在太陽下面,曬會太陽到了中午,就再給它拽回來。它年紀也不小了。”

這時候我才知道,羅大爺自己也已經6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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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孤單的溧水,羅大爺幾乎身無分文,為了拿到工資這麼微薄的信念,一直24小時堅守在銀隆西門的工作崗位上,每天的活動範圍就是這個房間,晚上八九點睡覺,偶爾偶爾喝個小酒,沒人聊天、打牌,只有個酷似Pad的東西可以插卡放電視劇,供自己消遣。

我問大爺覺得討回錢的希望大不大,大爺嘆了口氣:“不大吧。小包工頭沒錢,大包工頭和上面的領導我們根本見不到,現在完全不露面。”

我不忍心再打擾羅大爺的午休時間,跟他說了聲有事請聯繫我,又一個人回到了廠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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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被夏天的烈日曬得龜裂,可仍舊見不到半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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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接下來,就是本文開頭的一幕了。

可能晃來晃去四處搭訕的我引起了“維和隊伍”的注意,總之,我被發現了。於是,空曠的工廠區突然疾駛來一輛轎車,截堵了我,下來的人迅速詢問我的身份,在告知對方是記者後,對方就開始轟我走。

往外走著走著,突然又竄出來兩輛SUV,三輛車同時朝我駛來,圍成扇形的形狀,每輛車上下來了一兩個人,眼睛盯著我的手機,呵斥我把個人信息彙報上去。

在矮個子白襯衣男的怒目圓睜下,我轉身出了廠區,走向另一個大門。

就在這時,迎面走來一個工人,出於職業本能,我走上去指著旁邊的幾座樓,問師傅:

“這幾座樓什麼時候停工的?”

“兩三個月前就都跑光了”。

此時我感到後面有人一直在跟著我,於是我道了聲謝,加快腳步朝門口走去。一邊走一邊心有餘悸地給男朋友發了呼救微信,“樂,有人’追殺’我,我在南京銀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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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遲那時快!身後突然傳來摩托車轟鳴聲,兩輛摩托車瞬間停在我的前後,從上面下來兩個保安,一個黑壯大漢。

黑壯大漢一副地頭蛇的作風,咧著嘴朝我怒吼:“叫什麼?!幹什麼的?!跟我去派出所!”

我也是豁出去了:“好啊,你報警吧,讓警察來,我願意去派出所。”

大漢登時被我唬住改了口,先跟我們保安去辦公室!

這時,高潮到來!

該大漢的手直接伸向我褲子的口袋,開始搶我的手機,我一邊抓著手機,一邊大聲喊“不許碰我手機”,然並卵,我的胳膊被大漢死死掐著,三下五除二就被搶走了手機。

大漢一邊舉著手機怒吼,讓我把身份證名片夾統統掏出來,一邊威脅我告知手機密碼,否則要摔掉我的手機,那場景,就像小時候看電視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裡馮遠征的臉浮現在眼前。

天知道當時我想的竟然是,啊啊啊啊不要摔我拍的採訪照片還在裡面啊,而不是“手機碎了我還要買新的啊”!事後自己都被自己的敬業精神感動了有木有!

話說回來,我轉頭扭向一個看起來人善的保安,請求他把手機還給我,並且報警,然而保安人善應該也害怕“流氓”,一言不發,躲閃了我的目光。

沒辦法了,誰也不是嚇大的啊!不知道我平時也被人稱“帆哥”的嗎!於是我與大漢展開了“搏鬥”,義正嚴辭仰著頭喊到“憑什麼告訴你啊?你再怎麼是銀隆的人,也沒有權力搶我的手機,趕緊還給我!”

結果,你猜怎麼著?

嗯……對了,沒半毛錢用。人仨大男人,能被我嚇著麼?

在空曠的廠地裡,除了我們四個,再也沒看到過半個人,眼見糾纏不下去了,我只好裝作委屈的樣子,可憐巴巴地服軟:“看我一個小姑娘,你們這麼欺負我合適嗎?我是真的沒帶名片,都跟你說了我的姓名公司,連畢業學校復旦大學都告訴你了,你還想讓我怎麼樣啊?我太委屈了,你們放過我吧,我現在就走。”

這麼柔弱著來了幾句,大漢終於同意把身份證給他拍兩張照片,就把手機還給我,我在三個人的包圍下迫不得已掏出身份證,乖乖服軟,還回了手機。當時的心情,簡直是撿到了幾百萬有木有!!

大漢看我拿回了手機,立刻勒令我坐到摩托車上,將我送出園區,我只好乖乖就範,跟在屁股後面坐了出去。上車的時候,還聽到大漢吼著:

“最近都是負面消息,沒法給老闆交代!”

一句話確實是道出了背後的緣由。

這也讓我得出了本次探訪的最後一個結論:造車路上,董小姐慌得很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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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遣送”到馬路上後,我叫了輛滴滴,最後拍了張珠海銀隆南京產業園的照片,心有不甘地上了車。

彼時,我才發現在搶手機的過程中,我的右手被掐得通紅,且手心手背都被掐掉了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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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給司機師傅指著傷口,一邊問師傅對這座園區了不瞭解?師傅就說了一句話,“這兒沒啥可瞭解的了,早就沒錢了。”

回到上海後,我看著破了皮的胳膊,分外生氣,怒發了條微博呼叫了董小姐。然而截至目前,並沒有人回覆我。

此刻,我揉著直到現在還隱隱作痛的右手,想到了幾年前的那則新聞 “記者採訪被打,幾年後開了武館”,只想對各位同行說:媒體有風險,諸君需謹慎!鍛鍊身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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