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畫:飛白無意,丹青有痕

書畫,位列雅人四藝,向來備受喜愛。歷代書家畫手,將矯健力道貫於軟柔鋒梢,形成筋骨分明、氣韻各異的線條,構建千姿百態的藝術表達。書畫極靜,卻寄宿著活潑飛動的靈魂。

談詩書畫的關係

書與畫的關係問題。這是一個大馬蜂窩,不可隨便亂捅。因為稍稍一捅,即會引起無窮的爭論。但題目所逼,又不能避而不談,只好說說純粹屬於我個人的私見,並不想“執途人以強同” 。

我個人認為“書畫同源”這個成語最為“書畫相關論”者所引據,但同“源”之後,當前的“流”還同不同呢? 按神話說,人類同出於亞當、夏娃,源相同了。為什麼後世還有國與國的爭端,為什麼還有種族的差別,為什麼還要語言的翻譯呢?可見“當流說流”是現實的態度,源不等於流,也無法代替流。

我認為寫出的好字,是一個個富有彈力、血脈靈活、寓變化於規範中的圖案,一行一篇又是成倍數、方數增加的複雜圖案。寫字的工具是毛筆,與作畫的工具相同,在某些點畫效果上有其共同之處。最明顯的例如元代柯九思、吳鎮,明清之間的龔賢、漸江等等,他們畫的竹葉、樹枝、山石輪廓和皴法,都幾乎完全與字跡的筆畫調子相同,但這不等於書畫本身的相同。

書畫:飛白無意,丹青有痕

元 柯九思 《雙竹圖》

書與畫,以藝術品種說,雖然殊途,但在人的生活上的作用,卻有共同之處。一幅畫供人欣賞,一幅字也無二致。我曾誤認文化修養不深的人,不擅長寫字的人必然只愛畫不愛字,結果並不然。一幅好字吸引人,往往並不少於一幅好畫。

書法在一個國家民族中,既具有“上下千年、縱橫萬里”的經歷,直到今天還在受人愛好,必有它的特殊因素。又不但在使用這種文字的國家民族中如此,而且越來越多地受到並不使用這種文字的兄弟國家民族的藝術家們注意。為什麼?這是個值得探索的問題。

我認為如果能找到書法藝術所以能起如此作用,能有如此影響的原因,把這個“因”和畫類同樣的“因”相比才能得出它們的真正關係。這種“因”是兩者關係的內核,它深於、廣於工具、點畫、形象、風格等等外露的因素。所以我想與其說“書畫同源” ,不如說“書畫同核” ,似乎更能概括它們的關係。

有人說,這個“核”究竟應該怎樣理解,它包括哪些內容?甚至應該探討一下它是如何形成的。現在就這個問題作一些探索。

(一) 民族的習慣和工具:

許多人長久共同生活在一塊土地上,由於種種條件,使他們使用共同的工具;

(二)共同的好惡:

無論是先天生理的或後天習染的,在交通不便時,久而蘊成共同心理、情調以至共同的好惡,進而成為共同的道德標準、教育內容;

(三)共同表現方法:

用某些語辭表達某些事物、情感,成為共同語言。用共同辦法來表現某些形象,成為共同的藝術手法;

(四)共同的傳統:

以上各種習慣,日久成為共同的各方面的傳統;

(五)合成了“信號” :

以上這一切,合成了一種“信號” ,它足以使人看到甲聯想乙,所謂“對竹思鶴” 、“愛屋及烏” ,同時它又能支配生活和影響藝術創作。合乎這個信號的即被認為諧調,否則即被認為不諧調。

所以我以為如果問詩書畫的共同“內核”是什麼,是否可以說即是這種多方面的共同習慣所合成的“信號” 。一切好惡的標準,表現的手法,敏感而易融的聯想,相對穩定甚至寓有排他性的傳統,在本民族(或集團)以外的人,可能原來無此感覺,但這些“信號”是經久提煉而成的,它的感染力也絕不永久限於本土,它也會感染別人,或與別的信號相結合,而成新的文化藝術品種。

當這個信號與另一民族的信號相遇而有所比較時,又會發現彼此的不足或多餘。所謂不足多餘的範圍,從廣大到細微,從抽象到具體,並非片言可盡。姑從縮小範圍的詩畫題材和內容來看,如把某些詩歌中常用的詞彙、所反映的生活,加以統計,它的雷同重複的程度,會使人吃驚甚至發笑。某些時代某些詩人、畫家總有愛詠、愛畫的某些事物,又常愛那樣去詠、那樣去畫。也有絕不“入詩” 、“入畫”的東西和絕不使用的手法。彼此影響,互相補充,也常出現新的風格流派。

這種彼此影響,互成增減的結果,當然各自有所變化,但在變化中又必然都帶有其固有的傳統特徵。那些特徵,也可算作“信號”中的組成部分。它往往頑強地表現著,即使接受了乙方條件的甲方,還常能使人看出它是甲而不是乙。

再總括來說,前所謂的“核” ,也就是一個民族文化藝術上由於共同工具、共同思想、共同方法、共同傳統所合成的那種“信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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